第85章(1 / 1)

三月初,高三年级召开了家长会,主要谈谈这关键的最后几个月学习方面的注意事项以及如何对孩子进行情绪疏导。

班主任罗老师要言不烦,入情入理,让在座的家长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上次虎子受伤后,令谦和罗老师有了几次接触,他对罗老师的印象很好,觉得这是一个细心周到且富有爱心的老师。尤其是当她和自己聊了虎子内心深处的想法,这更让他心存深深的感激。但送她手包也没收,请她吃饭也不来,令谦只能在过节的时候让虎子给她买几支鲜花带去,再给她发个短信问候一下,收到的回复基本都是“谢谢”两个字。除此之外,二人再无其他交流。

这次家长会上,罗老师点名表扬了几个同学的学习状态,其中有孟与胡。这让令谦吃了颗定心丸,虽然平时他一直给虎子很大的空间和很多的信任,但孩子毕竟是孩子,身为父母还是会有很多的担忧。高三了,虎子回来不主动提学习的事儿他也不敢多问,怕影响儿子的情绪。当家长的,真是不容易啊!

会后,一群家长围着罗老师咨询各种问题,令谦不多打扰,起身离开。在经过被家长们团团围住的罗老师时,他看了她一眼,正巧她也看了过来。罗永忆这不经意的一抬眼,脸上还带着和某个家长交流的微笑。令谦忽然觉得自己心里暖了一下,即使那笑容不是对他,却仍忽略不了那笑颜的明媚。

坐进车里,令谦定了定神,自嘲道,“来开家长会,想什么呢!人家夸你儿子几句,你就得意忘形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虎子的高考,得让好状态保持下去啊,革命尚未成功,禁止胡思乱想。”

可回家这一路上,那张明媚的笑脸却又在他的脑海里闪了两回,他只能说服自己这家长会后劲儿太大,罗老师影响力太强,会上思想还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同样需要时间慢慢消化新身份的还有孟令超。年后上班,陈知非果然也跟着她父亲一起来了。陈继源指了指令超,“非非,有什么不懂的你就问他,别烦我。”

于是从这一刻起,修复室里便总能听到陈知非清脆的招呼声,“小孟老师,你看看我这个颜色调的对不对?”“小孟老师,这个位置用锉刀为什么不行?”

诸如此类的请教让陈耀祖觉得十分有趣,私底下也常常学着陈知非的声调呼唤着,“小孟老师,中午出去喝汤好不好?”“小孟老师,要不要来点茶?”那声情并茂的德行令超简直没眼看,韩童和王海洋有时候赶上这场景,也是忍俊不禁。

韩童显然更能看到事情的本质,他意味深长地笑问,“令超,你都教人家姑娘什么了?”

令超一五一十地讲着那些技术上的事情,韩童却打断道,“行了,我又不是让你跟我汇报工作,我就是奇怪啊,按理来说,陈知非都拿到专业资质了,那技术上应该不比咱们差吧,就算实践得少,也不至于事事问你,就算你师父不想带自己的女儿,那咱们馆里的大师也不少吧,非让她跟着你学别怪我说话直接啊,她几时能出师啊?”

韩童话一出口,陈耀祖和王海洋也看出了问题,王海洋一拍脑袋,“对啊,童哥说的有道理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令超,这的确是个问题啊,莫非师父他老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陈耀祖笑嘻嘻地问。

“在你个头!你们少在这琢磨没用的,师父说了,是觉得我俩年纪差不多,都是年轻人,好交流。”

“那我还是年轻人呢,咱们几个谁不是年轻人,童哥虽说成家了,也没大咱们几岁啊,怎么非得跟着你?如果非在咱们组找,我技术也不比你差呀,师父平时也挺看好我呀!”陈耀祖较起了真儿。

“没错!”韩童和王海洋异口同声地附和着。

“…???…那肯定是因为……反正,师父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咱们就别瞎琢磨了。走走走,到点儿了,干活去!”令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搪塞着脱身。

其实陈耀祖他们说的这些,令超自己早就想过,这事情从工作方面无论如何是说不通的,除非师父有其他想法。但令超不敢深想,怕自己想多、想偏。今天让他们几个一说,他的心又有些乱,以至于回到修复室看见那父女俩竟有些心虚。

“小孟老师,你看这个地方锉完了怎么还是毛毛的?”陈知非清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陈耀祖“嘿”地笑出了声,拍了拍令超的肩膀,令超脸一红,剜了他一眼,嘴里应承着,“等一下,我看看。”他起身往陈知非那边走,经过窗户的时候瞟了一眼窗外,开春了,枝杈上又开始往外冒嫩芽了,一眼瞧过去,那片嫩嫩的黄绿色也是毛毛的,茸茸的,就像此时此刻他的心情。

似乎一夜之间,万事万物都毛躁起来,看来,春天真的到了……

造化难料

对于陈继源先生来说,他很满意修复室里的这番景象,或者说,他很满意自己有意创造的这番景象。

在当初培训这批新入职人员时,陈先生就对那个叫孟令超的年轻人十分满意。小伙子油画功底不错,一表人才,性格温和,举止文雅,话不多,但心中有数,眼里有活,坐在那一群年轻人中虽不跳脱,却又很难让人忽略他的存在。老先生大半辈子阅画无数,阅人也无数,他愿意把孟令超身上带着的那些特质称为气质或者一种气度。所以后来选徒弟的时候,即使孟令超不是修复专业科班出身,陈先生仍然第一个选择了他。后来几年的相处,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这孩子似乎天生就适合干这一行,能沉得下心,这在日渐浮躁的时代中实属难得。

一开始,陈先生只以师徒之情待令超,并没有想过其他事情。是陈夫人先动的心思,她早就听丈夫说过有个不错的徒弟,后来令超来家拜访几次,她也看上了这个小伙子,不过,是以丈夫娘的眼光。她侧面了解了令超的感情状况和家庭条件后,比较满意,才把自己的想法向丈夫和盘托出。陈先生先是惊,后是叹,最后是喜。惊的是夫人竟打起了这主意,叹的是不愧是夫人,有眼光,喜的是,令超的确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这要是成了,知非那个没有笼头的疯马就能收收心了。

是的,他将自己的小女儿看作是一匹疯马。知非从小就很有个性,陈先生油画出身,后致力于修复事业,夫人国画出身,擅花鸟,兼任美院国画系教授。他们的两个儿子虽后来从事的职业都和艺术关系不大,但也是从小在父母的熏陶和指导下认真学过几年画的,只有陈知非,父母越是让学什么越是不学,哥哥们安安静静在画桌前临摹的时候,她吵着要学武术,只因为隔壁人家有个叔叔会几招,天天早上都要打上一套拳。陈夫人自然是不同意的,觉得一个小丫头天天舞枪弄棒的像什么样子,陈先生宠女儿,跟妻子说,“画画这事情别人不了解你还不了解,她要是不喜欢就悟不出个道道儿,画不出个名堂,学武术也挺好,强身健体,防身自卫。”

就这样五岁的陈知非跟着隔壁叔叔学了一年多的武术,后来人家搬家了,她便天天自己在家比划,看得全家人哭笑不得。上小学后,儿童节汇演,她看高年级的小姐姐们跳舞挺好看,又吵着学舞蹈,后来又学过笛子、电子琴,就是不学画画。

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本来说好爸妈要带自己出去玩儿,可偏偏父亲单位收了一件极难修复的名画,每天早出晚归忙的焦头烂额,有时候晚了直接就在员工宿舍对付一宿。知非和母亲一起去给父亲以及修复组的叔叔阿姨们送过几次饭菜和水果。第一次去的时候,陈知非看到大桌子上摆着一块黑黢黢的东西,父亲和胡叔叔正对着那东西探讨着什么,十来岁的陈知非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一屋子人要因为这块破烂饭也不吃,家也不回,自己心心念念的旅行也泡汤了。后来每去一次那块东西似乎都有点不一样,但依旧破破烂烂,看不出个所以然。

再后来,初一上学期期末,有一天父亲和胡叔叔一起回的家,俩人特别高兴,喝了很多酒,聊到很晚,母亲也是喜气洋洋的,还给他们做了几样好菜。父亲告诉她,“那幅画终于完工了!想不想去看看?”于是考完期末试的那个周三上午,知非跟父亲一起去了单位,当她看到墙上那幅画时,整个人呆在了原地,画上是一个侧身坐在椅子上的民国女子,漆黑的发髻,暗绿色的旗袍,匀称的身材,修长的手臂停在胸前,手中拿着一柄木镜。整幅画像是被笼上一层柔光,见不到任何瑕疵,仿佛是哪个画家手中新诞生的杰作。

那种光洁、优雅的古典美瞬间击中了知非,她不可置信地问父亲,“这就是之前那块黑乎乎木板上画的东西?”

父亲微笑着点点头,眼神中是难掩的喜悦和得意。在父亲的办公室,她又看到了修复前和修复后的对比照片,这才将信将疑,这块艺术品就是之前她眼中的“破烂”。

化腐朽为神奇!这几个字闯入了十四岁的陈知非的脑海。

那个寒假,她开始缠着父亲教她油画修复,父亲说,修复和简笔画可不一样,要学修复得先学画,人家都是几岁就学,你都上初中了,要学就得比别人多下功夫,多吃苦,你考虑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学。

陈知非与生俱来的叛逆这个时候又冒了出来,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用考虑,我决定了,要学!”

从那天开始,陈知非收敛起性子,认认真真地跟着父亲学画。陈夫人背地里跟丈夫嘀咕,“这孩子,越让干什么越不干,当初说不学的是她,现在嚷嚷着学的还是她,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陈先生则笑着说,“此言差矣,我倒觉得是之前搭错的筋又回到正确的位置了,咱俩的孩子,总要有一个走美术这条路,我看非非是这块材料。”

陈继源先生心里是有数的,教女儿学画的过程中,他看出了陈知非在绘画上的天赋和悟性。这应该就是遗传吧。

后来陈知非的艺术之路水到渠成,顺顺利利地考上了央美,又因为要探寻更精进的修复技术去了英国。现在她回来了,也是为了将自己所学为自己所用,在国内油画修复领域开辟出一块新的天地。

这些年,一放假陈知非就国内国外地跑,几乎看遍了世界各大博物馆、艺术馆,小时候的疯马性格重新回到身上。陈夫人说,“没准儿碰到个喜欢的人,她能收收心。”陈先生则说,“你放心,按照咱闺女的性子,碰到喜欢的她也会带着人家一起跑。”

陈夫人一直在物色未来女婿的人选,远的不说,知非俩哥哥单位就有不少青年才俊,但陈家人都知道,如果正儿八经地给知非介绍,以她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同意的。只能润物细无声地渗透,等她自己锁定目标。

于是陈继源师父在夫人和自己都相中了令超的情况下,在女儿面前便开始有一搭无一搭,“不经意”地提着单位那个致力于修复事业的青年。于是时间长了,“孟令超”这个名字就被陈知非记住了。

后来那次“早餐”事件虽不是陈师父刻意而为之,但他也惊喜于两个孩子的缘分,尤其当他看到知非对孟令超并不反感,就更加坚定了撮合俩孩子的念头,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拜师”。他没想到的是,知非对令超的兴趣比他想的要更大,修复室里天天“小孟老师,小孟老师”地叫着,回家有时候也会提起“孟令超”这个名字。这让陈师父两口子惊喜之外还有些困惑知非对令超的兴趣仅限于工作还是的确有男女之情?他们也不敢多问,只能暗中观察,顺其自然。

今天,陈师父看到陈耀祖冲令超挤眉弄眼,便猜测徒弟那边大概已经觉察出了蹊跷。事情比预想的发展要快,但具体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就不是外人所能决定的了。陈师父想,技术活强调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感情的事不也如此吗,讲究个缘分,讲究个造化,女儿的造化如何就看是否命中有缘了。

女孩心思

陈知非对自己的喜好一直有着非常清晰的认知,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完全遵从自己的本心。小时候那些浅尝辄止的爱好最初是真的喜欢,放弃也是因为真的烦了。但学画、学修复是她十???四岁到现在,持续了十多年的热爱。父亲的好友胡叔叔曾玩笑着评价她古灵精怪,天生反骨,误入丹青,乐而忘返。

到目前为止,陈知非对自己的专业依然有满满的热情,但是否将它作为终其一生的事业,她并未想得那么远。世界很大,余生很长,说不定哪天另一个让她痴迷的新鲜事物就出现了,她知道无论那时自己多大年纪,她都会义无反顾地奔向新的事业,人活一世,要经历,要尝试,这样历尽千帆,才会知道什么是心底最抛不下的那份热爱。

但在爱情上,她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从小到大,她喜欢的男孩类型只有一种干净清爽,斯文挺拔,话少而精,深刻有趣。不幸的是,这些优点都具备的男生并不多,更不幸的是,这种类型的男生往往不会喜欢上陈知非这种个性张扬的女孩子。在高中和大学时代主动表白过两次,皆碰壁之后,陈知非开始改变策略,先观察,再接近,如果感到对方对自己也有意思,再出击。但这种谋定而后动的策略并没有等来那个合适的人,陈知非到目前为止,还没正式开始一场她想象中势均力敌,轰轰烈烈的恋爱。

当然有很多人追,聪明漂亮又有个性的女孩子怎么会缺乏追求者,但她喜欢的不喜欢她,喜欢她的她又瞧不上,情感对等的恋爱实属不易。还有一些男孩子想要玩儿日久生情的把戏,说可以先从兄妹做起,都被她一声冷笑加一个大白眼逼退了。在英国还有两个穷追不舍的,天天上学放学黏在旁边,劝退不了,她索性报了警,说对方跟踪加骚扰。就这样,陈知非把情感路上一切不可能有结果的人清理得干干净净,只为了等到那个完美的对象,开始一场纯粹的爱情。

早就从父母口中听过孟令超的名字,一开始完全不以为意。也许是父亲单位那些叔叔伯伯留给她的刻板印象,陈知非总觉得国内干修复的男人都很老派,且不修边幅,即使出国前见过几个年轻的,也都是木讷寡言,技术有余而情趣不足,只能当技术大神一样供着,而不能当年轻朋友相处。所以没见到孟令超之前,她始终觉得他也是个“供桌上端坐的神像”。

但那天亲眼见到了父亲口中“年轻有为,潜力无限”的孟令超,陈知非心猿意马起来。父亲单位终于有个能算得上是真正年轻人的青年了。而且,长得很好看,最重要的是,从外表上看,完全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虽然最初的相识带着那么一些“火药味儿”,但陈知非更愿意将那说成是“有趣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