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1 / 1)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令谦问罗老师住哪,自己开车来的,可以送她回去。罗老师说明天还有早自习,要起早,不回家,住学校宿舍,不用客气,自己打车走就可以。令谦说,自己家和学校一个方向,正好顺路,???都已经耽误她这么长时间了,给她添了这么多麻烦,怎么能不送送。虎子也在一旁极力邀请老师上车。盛情难却,罗老师先是扶着虎子在副驾驶坐好,然后拉开后门上了车。

一路上,三个人先是很沉默,令谦本来就话不多,和罗老师仅仅在家长会上打过几次照面,算不上熟悉。罗老师性格文静,第一次坐学生家长的车,难免有些局促,偏过头看窗外的风景。虎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伸手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广播里传来夜间音乐节目主持人低沉温柔的声音以及舒缓的歌曲,三个人静静地听着。

总不说话也不是个事儿,毕竟今天儿子受伤多亏罗老师帮忙照顾,令谦思忖半天,还是从“当老师挺辛苦,自己的父亲和妹妹都是老师,所以还挺理解当老师的难处”这个角度挑起了话题,和罗老师寒暄起来。罗老师也就顺着话题和他聊了几句,后来又谈了谈虎子的成绩、高三复习的侧重点、高考志愿的选择等等。等车开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车里的气氛已经很自然融洽了。

罗老师下车后,令谦和虎子也从车上下来,虎子仍是对自己受伤给老师添麻烦过意不去,再次向老师郑重地道歉和道谢。令谦除了不停地感谢外,还拜托罗老师在学校替自己照顾着点儿虎子。

回家的路上,令谦又板起了面孔,虎子知道,父亲又在用这种方式提醒着自己他的生气与担心,从小到大,每次因为自己调皮受了伤,父亲都是这样,嘴上从不说心疼,面孔总板着,悉心的照顾却从没有少一点。虎子觉得父亲有时候像个小孩儿,行为有时候幼稚地让人一眼就看透,甚至有时候还需要哄,很可爱。他便笑着主动示好,“爸,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你提醒过很多次打球要注意安全,我今天还是有点儿嘚瑟了......不过,爸,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么嘚瑟吗,我跟你说,你是不知道,我灌的那几个篮真是帅呆了,酷毙了,简直无法比喻了......”

虎子絮絮叨叨的自我吹嘘让令谦忍俊不禁,他笑着摇摇头,瞪了儿子一眼,佯怒道,“你小子给我轻点儿嘚瑟,刚上高三,就把手给整折了,幸亏是左边,这要是右边,我看你怎么写字,你这跟刚上战场就把枪杆子撅折了有什么区别?”

虎子一下子笑了起来,“爸,你发没发现,你一着急就说东北话,我都好长时间没听你说过‘整’这个字了,整折了,撅折了,哈哈哈,爸,还是东北话亲切。”

“啥玩意儿,sei说东北话了,没有,我‘妹’说!”令谦的气也消了,在口音上和儿子开起了玩笑。

虎子被逗得直乐,又忽然想起来什么,问令谦,“爸,你听我们罗老师说话像哪儿的人?”

令谦想了想,“听不出来,但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我跟你说,我们罗老师也是东北人,大连的,听不出来吧?一点儿口音都没有。”

“哦?是吗?她长得可不像东北人,我第一次开家长会的时候还以为她是江南沿海那一带的。普通话挺标准的,没有广州口音也没有大连口音。”令谦有些惊讶,脑海中又回想了一下罗老师的样子。

“东北人也不一定都又高又壮啊,尤其是女的。我小姑不也挺小巧玲珑吗。”

“那倒是,我看你们罗老师脾气挺好的,能管住你们吗?”

“那你可小瞧她了,她可有招儿了,不用像有的老师那样大喊大叫就能收拾住我们,主要是,我们也愿意听她的,她是北师大中文系高材生,课讲得可好了,管班级也有方法,我们都挺喜欢她的,她不像老师,像姐,不对,严格来说,应该是像小姨或者小姑。”虎子笑着说。

“为什么?”

“你猜她多大?”虎子没有直接回答。

“也就二十五六岁呗,顶多二十七八。”令谦随口答道。

“错!我们老师和我小叔同岁,三十三啦!”

“真的假的?”

“真的,我那天在办公室看到她填的一个什么表里写着的,而且,她还没结婚,好像连对象都没有,我小叔就是不在广州,要是在,真的可以考虑让她当我小婶儿......”虎子自顾自地说着。

令谦哭笑不得,“你小子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还操心你小叔呢,你先管好自己吧!我告诉你,你给我好好养伤,伤筋动骨一百天,过一阵好了你也不能碰球,高三这一年挺过去,考个好大学,你愿意咋玩就咋玩儿。”

“遵命!”虎子用右手行了个军礼,嬉笑着答道。

罗家往事

罗永忆是高二文理分科后接的虎子他们班。大学毕业后她便来到了广州,为一个东北人,她有近十年没有回过老家了。

八十年代中期,罗永忆的父亲罗海明禁不住“下海”热的诱惑,跟身边许多人一样,辞去了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办公室科员工作,南下深圳,几乎押上了全部身家和同去的两个朋友合开了一家专卖音像设备的小店。朋友有进货渠道,他有经营头脑,再加上当时深圳当地的一些优惠政策,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没过两年便回本盈利,后来又成了某品牌的直销,负责给当地一些中小公司提供会议、活动所使用的设备,经营规模逐渐扩大,小店铺发展成小公司。

八十年代末,同香港乐坛一样火爆的还有香港的KTV行业,受其影响,深圳的一些繁华街区也出现了KTV的身影。罗海明嗅到了新的商机,公司开始拓展新的业务领域,为各KTV提供音像设备。当时做这个公司还不多,三年之后,罗海明的公司就成为了这一领域的佼佼者。九十年代初,香港四大天王横空出世,内地华语乐坛也风生水起,娱乐场所蓬勃崛起的热浪也开始席卷到内陆地区,罗海明公司的业务也逐渐往内地延伸。

现如今,罗海明的事业已经做的很大了,随着时代的发展,业务门类也日渐多样,从音像设备到电脑设备、网络设备都在其经营范围内。罗海明这个当初刚来到深圳创业打拼的无名小卒如今也早已成为深圳知名企业家。

也许人生真的很难十全十美,事业风生水起的的罗海明,却处理不好家庭问题。当初他打算辞职来深圳的时候,妻子徐敏并不十分支持。身为一名初中历史老师的徐敏,并不奢求大富大贵,在她看来,自己和丈夫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双方父母身体健康,女儿永忆文静乖巧,成绩优异,这已经算是非常美满如意的生活了,她不理解,已经年过四十的丈夫到了这个年纪还折腾什么,下海,下海,那“海”是随便一个人想下就能下的吗,老罗家往上追溯几辈人都没有一个商人,他罗海明哪来的勇气说风就是雨,好好的办公室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了?可罗海明去意已决,心一横,瞒着家人把工作给辞了,这下即使徐敏再不同意,也无力挽回。

就这样,罗海明和徐敏开始了两地分居的生活。最初的两年,徐敏趁着寒暑假,带着女儿跑到深圳去看罗海明,罗海明的生意逐渐有了起色之后便劝说徐敏也辞职过来公司帮忙,不想上班做全职太太也行,徐敏坚决不同意。后来,罗海明的生意越做越大,往家里寄的钱越来越多,徐敏去深圳的次数却越来越少,罗海明业务忙,回老家一次也不容易,两个人大多数时候都是通过电话交流,话题也都是围绕女儿和父母,一谈到徐敏辞职的事儿,俩人便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欢而散。有两年,罗海明只在过年的时候回去一次,一家人匆匆见上一面就又分开了。时间长了,聚少离多,沟通的又少,夫妻俩的感情也就慢慢淡了,虽没办离婚手续,婚姻关系却早已名存实亡。

再后来,罗海明在一次商务合作中结识了对方公司的销售主管齐菲菲。齐菲菲十六岁的时候和同村的姐妹出来闯荡,辗转了徐州、岳阳等几个地方,二十岁那一年落脚深圳,从零件厂的小打工妹一路做到销售主管,吃的苦遭的罪无需细数。当初一起出来闯荡的小姐妹小玉劝她,“何必这么拼,找个好男人嫁了得了,或者干脆像我这样找个愿意花钱的老男人算了,趁着年轻,还有资本,把钱先混到手再说。”小玉来深圳没两年,就给一个老男人当了二奶,过起了金屋藏娇的悠闲生活。她总说,当二奶也是在工作,付出的不仅仅是肉体,还有精神,得总琢磨着怎么讨老男人欢心,不是那么容易的。

齐菲菲看不上小玉堕落的样子,又没有权???利干涉别人的选择。有时候累到不行的时候,她也会陷入自我怀疑,自己辛辛苦苦大半年,都不如小玉冲那个老男人抛个媚眼挣得多,自己这么拼到底值不值。当上主管的第二年,齐菲菲二十八岁了,村里像她这个岁数的姑娘早都结婚生子了,父母也总催她。身边也有一些小伙子追她,但十多年在外闯荡的经历,让她比同龄女孩成熟不少,她看不上那些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觉得他们太幼稚,她想找个成熟有阅历的,但又不能像小玉那个老男人那样肥头大耳、粗俗不堪。就在这个时候,罗海明出现了。

当时罗海明四十七岁,却不像有些同龄人那样大腹便便,也没有一般商人的铜臭气,稳重得体,谈吐文雅,齐菲菲对他很是欣赏。双方初次合作得很愉快,这个女销售主管也给罗海明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双方又陆续有了几次合作,齐菲菲也总随老板一起过来,俩人便逐渐熟悉起来。后来,罗海明在非工作时间主动约过齐菲菲见面,也许是有些相似的闯荡经历,两个人很有共同语言,慢慢发展成无话不谈的朋友。再后来,罗海明向齐菲菲表达了好感也坦白了婚姻状况,齐菲菲说只有他真的把婚离了,自己才会真正考虑是否在一起。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罗海明终于下决心回老家和徐敏正式办手续,向齐菲菲求婚。而在徐敏心里,从罗海明决定辞职“下海”的那一天起,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就越来越少了,她的婚姻也就随之终结了。只不过,一天不提离婚,这个家就似乎存在一天,就这么一直拖到现在。面对罗海明的摊牌,徐敏并不意外,也没提什么额外的要求,只是强调,即使他再婚以后有了孩子,女儿永忆的大小事情他身为父亲还是要尽心的。罗海明说,那是自然。

得知父母离婚的消息,罗永忆并不惊讶,反倒替他们三口人都松了口气。父亲去深圳的时候她十七岁,父母离婚这年她二十五岁。八年当中,父母的渐行渐远她看在眼里,却又无力改变,当不了父母情感的纽带,就只好尽量平衡和任意一方相处的时间,大学期间放寒暑假,也是大连深圳两头跑。大学毕业后,她当时的男朋友率先在广州签了工作,她觉得如果自己也去了广州就离父亲所在的城市又近了一些,等母亲退休后把她接过来,没准一家人还能有机会在一起。没想到,上班一年后,她和男朋友分了手,又过了两年父母也正式离了婚。二十五岁这一年,虽父母健在,她却觉得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如今,上班快十年了,三十三岁的罗永忆依然单身。三年前姥姥姥爷的相继去世,算是切断了母亲和老家的最后一缕情感牵挂。两年前母亲正式退休,在她的劝说下,终于来了广州,母女俩总算在他乡团聚了。漂了这么多年,罗永忆觉得自己总算有个家了。

也许是受父母失败婚姻的影响,她对爱情和婚姻的态度始终淡淡的,前男友也是以“感受不到你的热情”为理由向她提的分手。同事们积极热情地给她介绍男朋友,却都没有进一步的发展。有人觉得她条件太好,眼光太高,只有她自己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罗永忆有时候会想,就算一个人过到老也没什么,乐得轻松自由。偶尔也会有些许的期待,却从不敢奢望,以至于她的全部热情,都给了教学和学生,事业暂时成了她唯一的另一半。

虚惊一场

学校要求高三学生六点四十五分到校,七点正式上早自习。儿子的手腕骨折了,自行车是不能骑了,令谦决定早上开车送虎子去学校,下晚自习再接回来。虎子说自己可以步行,反正家离学校也不算远。为了让儿子每天早上能多睡个十分钟,令谦还是坚持送。于是每天早上,令谦除了五点半起床做早饭外,又添了一项司机的工作。

儿子来自己身边快五年了,这五年是虎子成长的关键期,无论是身心还是学习,都时刻经历着变化。为了帮儿子顺利度过躁动的青春期,令谦付出了很多的努力,真的是像文艺作品中刻画的那样,又当爹又当妈,把儿子照顾得很好。儿子没来之前,他基本不开火,食堂就能解决自己的一日三餐。儿子来之后,他总是掂量着营养搭配,换着花样的给儿子做吃的。不忙的时候还会和儿子一起出去打球、游泳、逛书店,没事儿还总拉着儿子聊天。毕竟是单亲家庭,一点儿影响没有是不现实的,令谦希望自己的所有努力能够更多地减少单亲对儿子的伤害。五年时间里,令谦给儿子的是一餐一饭的温暖日常,是亦父亦友的妥帖陪伴。

五年时间,虎子从刚来时那个虎头虎脑略有些怯生生的小小少年长成如今俊朗的小伙子,性格谦和,身体健美,品学兼优,这些品质都让令谦为之骄傲,也为自己骄傲,毕竟这每一种品格的背后,都有自己的教育和陪伴作为依托。

过去在老家的时候,有秀莹和父母的帮助,再加上儿子那时候还小,令谦花费在儿子身上的心力远没有现在多,因此对于为人父母的不易虽有体会却并不深刻。直到把虎子接到身边,他才深切地体会到养一个孩子有多么不容易,钱要赚,工作要忙,儿子也必须要陪,一个人恨不得拆成八个,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过成双倍。也正是这几年独自带孩子的经历,让他更加理解了父母的不容易,自己带一个孩子,还是个乖孩子,都难以顾得周全,父母养育四个子女,性格迥异又各有各的人生难题,他们又是以怎样的毅力笑对挑战呢,他们又吃了多少苦呢,可他们从来都不说,只是默默地付出着,在每一个子女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挺身而出。

令谦一直想把父母接过来,感受一下广州的温暖与现代,但虎子还在上学,他们来到这边是不可能安然享受生活的,一定会帮自己照顾虎子,这反倒给父母添了麻烦。不如再等等,一年后虎子上了大学,那时候再把他们接过来,好好尽尽孝心。这一年的重中之重就先放在为升入高三的儿子做好服务。

家到学校的车程并不远,父子俩聊聊天,听听歌就到了。有几次下晚自习,令谦看到罗老师和儿子他们一起走出校门,师生一大帮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看来罗老师的确很受学生欢迎。每次碰到罗老师,令谦总会客气地问她去哪,要不要送她一段,罗永忆总是有礼貌地婉拒,说不远,走几步就到了。令谦知道,她是在避嫌,毕竟在学校附近,晚自习放学,学生和家长来来往往,班主任上了家长的车,多少会引起无谓的猜测。

令谦并不是会巴结老师的那种家长,他对罗老师是打心眼儿里感激。儿子这段时间经常和他说起,罗老师对自己非常照顾,不光特意把座位给他调到边上一处稍微宽敞些的位置,以免下课时候其他学生跑闹不小心撞到他的伤手。还经常在课间来到他身边,询问他骨头恢复情况以及记录各科笔记是否受到影响。令谦听说后,想着什么时候当面郑重感谢一下,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虎子的手腕慢慢恢复着,令谦也继续充当着厨师兼司机的角色,没想到公司突然派他去香港出差。虎子来之后,他已经很少出差了,一方面是公司业务已经十分稳定了,另一方面也多亏王松照顾,除非重要商务往来必须派他去,一般的外出业务都是派他的副手去。这次派他去香港是为了拓展一项非常有前景的新业务,王松亲自带队去,他作为王松的得力助手当然也必须随队前往。

出差倒是没什么,虎子吃饭有学校食堂,食堂吃腻了,可以去饭馆打牙祭。自家对门住着一户老两口,之前自己出差的时候,也曾拜托他们帮着照顾虎子。令谦放心不下的是,现在虎子手腕伤着,得定期去医院上药换绷带,一个人在家洗澡也很不方便。虎子让他安心出差,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打个的就能去医院,完全不用担心,至于洗澡,慢慢擦呗,反正你一个礼拜之后就回来了。实在有什么事儿我就找对门孙爷爷,学校有事儿我就找罗老师,你就安心忙你的事业吧。”

听了儿子的话,令谦的心稍微宽慰些,临走前给冰箱里塞满了吃喝,留下足够的钱,又跟对门孙爷爷两口子打了招呼,并留给他们一把家里的钥匙,才动身去香港。到了香港后,令谦每天晚上给???儿子打一次电话,得知一切都好才安心。

这样过了两天,第三天晚上,令谦仍是算好了虎子下晚自习到家的时间打电话却没人接,过了十分钟再打,仍是没接通,令谦有些着急,耐着性子又等了十分钟打电话,仍是无人接听。这下令谦真是急了,走之前跟虎子交代过,万一学校有事回家晚,可以借学校的电话通知自己一声,可今晚,家里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儿子也不曾打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