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我可没那么大能耐。”秀莹也笑了。
气氛总算轻松一些,却又迅速陷入尴尬。
“爸妈还好吧?听虎子说他们搬新家了,挺好的吧?”秀莹打破了沉默。
“挺好的,新家面积不小,平层但是带个小院子,老两口种点儿东西,挺开心的。对了,令美怀孕了。”
“啊?真的呀?那挺好的,真快啊,令美都要当妈了,我刚到你家的时候,她还是个淘丫头呢......”秀莹说着却又顿住了,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是挺快的,虎子都上初中了,我刚才进来看着院子,就想起来他小时候在那骑小三轮车,一晃都有十年了。”
“可不是,看虎子就感觉日子太不禁过了......你在广州还行?准备彻底留在那了??”
“应该是,刚开始不太适应,现在基本适应了,未来几年应该是不会回来了。”令谦答道,心里盘算着该聊转学的事儿了。
“广州是大城市,比咱这县城强,说实话,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你能出去,现在想想,真是挺有魄力的。”秀莹微笑道。
“也都是逼出来的,也不怪你当初和我吵,我过去也真是太没上进心了,三四十岁又想起上进了,扒了层皮一样。”
“过去的事儿就不提了,我脾气也不好......”秀莹垂下眉眼,笑了一下,抬眼问道,“你说有事要谈,说吧,什么事?”
该来的迟早要来。令谦坐直了身子,想了想,开口道,“对,是有事......我那边可以解决省外务工人员子女入学问题了,我想,那边的教学质量比这边好一些,机会也多,虎子要是在那边能考个好高中,考大学的时候选择性就更多。虎子现在也大了,适应能力应该也强不少,我寻思着九月份开学可以把他转到广州上学。其实初一的时候去正好,但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个政策,我自己工作也没稳定。现在去,各方面条件都成熟了。所以......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说完,令谦暗暗吐了口气,心里总算松快了一些。
秀莹没有说话,视线落在桌上的水杯。其实,令谦打电话说有事谈的时候,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了。离了婚的夫妻,还能有什么事情谈,不外乎复婚和孩子。复婚是不可能了,毕竟分开这么久,彼此之间也不再有什么情感上的瓜葛。那就只能是和虎子有关了。
当初离婚的时候,令谦坚持要虎子的抚养权,理由是自己的经济条件更好一些,父母也能多多帮衬。另外,秀莹要是再婚,带个孩子可能不那么容易。秀莹家那边的亲戚也劝她放弃抚养权,理由也是觉得她岁数还小,以后很有可能再找,带着一个男孩,多少有些麻烦。令谦也强调,就算抚养权归自己,虎子也仍然是他们共同的儿子,母子之情是不会变的,自己不会干涉他们母子间的往来。另外,也不强求秀莹支付抚养费,尽到一个母亲的心就行。
对于儿子,秀莹当然十分不舍,但犹豫了好久,还是接受了令谦和自家亲属的建议。她和令谦商量好,在他稳定下来之前,虎子跟着自己,以后虎子大了,自己决定跟谁。所以,对于虎子离开自己,秀莹始终是有心理准备的,她也很珍惜和儿子独处的日子,竭尽全力地对他好,给他足够的母爱和良好的品行教育。这两年,亲友也有人给自己介绍过对象,但她始终没有考虑过再婚的事情,虎子就是她这些年的全部。忙的时候,公公婆婆也会帮着照顾子,还隔三差五地送来吃喝,说是给孩子的,其实,每次送来的东西,都有一半是自己爱吃的。可以说,离婚之后的日子,除了自己和令谦真的无法再以夫妻的身份相处外,其他关系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但,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真正面对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令谦说完自己的想法后,秀莹感觉自己的心脏揪着疼。前夫说得在情在理,当初双方也是这样协商的,去广州对于虎子来说,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虎子的老师也总说,这孩子聪明,能力强,好好培养会有大出息。那么,去大城市,出息也许会更大吧。于理,秀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令谦的建议,但于情,当妈的,怎么可能舍得儿子远离自己,这割舍的不是感情,而是鲜活的血肉。
“你和虎子谈了吗?”沉默了好久,秀莹开口问道。
“谈了,虎子同意,但是说他舍不得离开你们。我也舍不得让孩子离开你们,但是......”
“孩子同意就行,按你说的办吧。”秀莹看着令谦,轻声说。
令谦分明看到前妻眼眶噙着眼泪,心中隐隐作痛,强烈的内疚感弥漫开来。如果没离婚,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多好;如果没离婚,自己也可以把他们母子带到广州,一家人就还是一家人;如果没有离婚,儿子、前妻、父母、自己也就不用有这么多的纠结和不舍。如果......哪有那么多如果,人生的许多事情,不会像工作那样可以重新再来过,遗憾不会因为愧疚的深重而消弭。
从秀莹家出来的时候,令谦感觉到阳光的炽烈。今年老家的确是很热,灼热的阳光足以让他的眼睛渗出些泪水。当初离婚的时候,走出这个院子,他只觉得茫然,还有一些空虚的轻松,却不曾落泪,如今,迟来的泪水终归是来了。
都过去了,令谦想。
“ 往前看吧,好好活着。 ”令谦对自己说。
家的年轮
令美和令如两家分别停留了一两天就要陆续返程了。离开之前,令美建议去照相馆拍一张全家福。母亲说,也好,但是不必去照相馆,就在家中的园子拍就很好。
盛夏的小园子中,硕果累累的石榴树旁,孟家三代人的笑脸给一九九六年的夏天打下了烙印。
许多年后,令美收拾旧物时在那本老相册中又看到了那张照片,她把儿子叫到身边,笑言,“你看,你也在这张相片里。”
儿子接过照片,仔细看了又看,疑惑地问,“哪个是?没看出来啊。”
令美指指照片上自己腹部的位置,“你在这儿呢,不过那时候还小,看不出来。”
儿子惊讶地睁大眼睛,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照片上的母亲、父亲以及其他家人,也笑了,“原来,我出生之前,你们是这样的。”
“哪样的?”令美微笑着问。
“年轻,和现在一样又不一样, 好像有我,又好像没有我, 还有就是...我也说不太出来,就是看着很平静,就是很平常,不像是要生孩子的样子。”儿子努力组织着语言。
令美笑了,日子可不就是这样吗,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平静的日常。回望过去,生老病死到来之前,所有的日子,都不过是平常。儿子还小,自然说不清这其中的玄妙,令美也不希望儿子懂的那么多,那么早,懵懂的顽童自有他无知的快乐,以后还有大把时间让他去理解和感受岁月其它的模样......
姐姐姐夫们走后,令超回天津的日子也近了。倒数第二天他和大哥去了趟街里,准备给室友买些家乡特产。之前每次回来,他几乎不逛商店,父母总是提前把吃的用的给自己准备好,也不需要他出来买些什么。这一逛,他才发现,除了家人外,他和老家竟然有些生疏了。街上的店铺不知道已经换了多少茬,反正他上学时候光顾过的那些店铺已经几乎不见踪影。
这条街带给令谦的陌生感也没比弟弟少多少。离开不到三年,相对于广州深圳这样的大城市来说,家乡所在的这座小县城的发展速度是缓慢的,人们的精神面貌和穿着似乎和自己离开的时候差不多,但真的到了闹市区???,令谦才发现,当初的许多店铺都已经改头换面,自己熟悉的已经不到一半了。
“令超,你还记得吗,这里原来是一家文具店,好像是咱们这开的第一家专门卖文具的店,当时那个火爆啊,叫什么来着?”令谦指着一家店铺说。
令超看着店铺上方牌匾写着“浩宇网吧”,又左右看了看,确定这就是大哥口中那家文具店的位置,不假思索地答道,“天辉,天辉文具店。”
“对,是叫天辉。”令谦点点头。
“我还记得老板的腿脚不太好,每次招呼客人的时候动作都很慢,老板娘的脾气不太好,总是数落她儿子,但是对她丈夫却总是很温柔。”
令超陷入了回忆。老板一家三口的样子历历在目,老板拄着一副单拐,慢慢移动到柜台前的样子,老板娘絮絮叨叨催促儿子写作业的样子,那个男孩顽皮地跑来跑去的样子......店里一过了正午,日光渐渐移走,老板舍不得开灯,柜台里的文具在昏暗的光线中好像也比上午老了几岁。下午一放学,一拨又一拨的学生涌进文具店,叽叽喳喳的声音充斥整间屋子,老板随手拉了墙上的灯绳,那些文具就又和选购它们的孩子一样年轻了。
“走啊,愣着干什么。”大哥的召唤打断了令超的短暂回忆,眼前的这家网吧也有不少年轻人进进出出,却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群人,自己也不身在其中了。
“也不知道‘天辉’老板一家去哪了,好不好。”
“应该不错吧,那家店当年挺挣钱的,说不定已经搬到市里,或者去了别的城市也说不定。”令谦答道。
又逛了一会儿,令超指着一家超市旁的小店铺,笑着说,“大哥你看,没想到这家店居然还在,我还以为已经关了。”
令超指的是一家名为“红豆鲜花礼品”的店铺。令谦也笑了,“这店可有年头了,是咱们这第一家卖鲜花的吧,令美原来最喜欢上这转悠。”
“进去看看吧。”令超说着推门进去。
门口的风铃“叮叮咚咚”的响了几声,角落里一个中年女子微笑着招呼道,“来啦?”
令谦和令超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招呼没变,还是那样简短、自来熟。店主除了发型从低马尾变成了半长的卷发外,容貌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脸上也还是那样温暖熟悉的笑容。店里售卖的物品显然比前几年多了不少,鲜花的种类更多样了,时髦的饰品、玩偶、礼品也分别摆放在各处,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鲜花礼品店出售的物品大多数还是针对女孩子的,兄弟俩转了一圈,没什么好买的。即将踏出店门的时候,令超转身走到一旁,指着篓中的百合说,“麻烦你给我包三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