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1)

在广州这两年多,虽然有老同学照应着,但从头再来的苦也没少吃,尤其是前半年,奔波之下的令谦,整个人瘦了有十多斤。王松看他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几次跟他说不用这么辛苦,自己可以给他安排一些轻松的活。但令谦却刻意减少和王松的接触,一心投入到新的工作中。

对于王松的帮助,他已经很感激了,比起公司其他初来乍到的新人,他的吃住条件已经很优越了,这已经让他省了很多钱,也免去很多后顾之忧,工作上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王松给自己开绿灯了。靠人情是走不远的,也让人看不起。王松了解他,知道他自尊心强,也就由他去。

工作上的辛劳令谦尚可承受,但内心的孤独却不那么容易排解。独在遥远的南国,不再像过去那样抬抬腿就可以见到父母和儿子。对于家人的思念始终牵扯着他的神经,忙起来倒不觉得什么,可一要入睡,那份乡愁就开始搅动他心底所有的酸涩,击退他的睡意。

他想着等工作稳定后可以把父母接过来小住,南方温暖的气候,很适合老人。又想着也许老两口故土难离,未必愿意来。倒是可以把虎子接过来,在这边上学,一来这边的教学质量比老家县城学校要好一些,另一方面,儿子在自己身边,也算是个家了。最好虎子小学一毕业就接过来,这样在这边直接上初中,也省去了两边小学教材不同步的麻烦。

于是,他开始留意起这边的入学事宜。户口是个大问题,省外务工人员子女来这边入学手续不是特别好???办,可供选择的学校也十分有限。公司里其他省外过来的同事,也因为这样的原因,将孩子老婆留在老家,过着两地分居的日子。

王松知道令谦的想法后,说自己儿子所在的学校倒是可以办理借读,但费用很高,并且考高中时候可能会受一些限制,搞不好到时候还要回老家考,很麻烦。不如再考虑考虑,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现实就是如此,令谦虽无奈,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这样虎子在老家上了初中,父子只能寒暑假见上几面,平时只能靠电话联系。

经过头半年公司和码头之间的不断奔波,令谦对于运输组的业务已经十分熟悉了,和物流公司、外贸部门的一些工作人员也熟络起来,渐渐积累起一些人脉。王松也开始给他安排一些规模更大、更加重要的业务,令谦也一直完成得很好。一年后,经由王松举荐,公司领导层表决通过,令谦被任命为公司运输部主管,开始主抓一些业务。

事业总算开始有了起色,令谦的干劲也更足了。也许上天真的不想亏待每一个认真生活的人,和虎子分别一年半后,王松有一天找到他,喜气洋洋地说,听说省里已经着手为外来务工人员解决子女入学问题了,可能不久的将来,虎子就能来广州上学了。令谦半信半疑,打电话给令如,问她们那里有没有类似的消息,令如说完全没有听到。于是令谦也就没敢抱太大的希望。

没想到几个月后,这个传闻真的落地成为事实。市教育局对全市外来务工人员人数以及生活区域做了统计,与区域内各学校进行合作,给各学校分配了接收名额,以保证务工人员子女能就近入学,费用、升学待遇和本地学生一样。

令谦听同事说,这是为了吸引外来人才,加快大城市建设的步伐,广州作为南方重要城市,在这方面算是先行一步,难怪令如他们都不知道。这下可好了,虎子终于能够到这边上学了!

虎子这个暑假来广州后,令谦特意带他去定向入学的学校附近转了转,问他感觉这里怎么样,如果转学过来好不好。虎子很惊讶,说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到广州上学的事。令谦说,那你现在有一整个暑假的时间可以考虑,如果可以,下学期就来这里读初二。

在回老家之前,令谦又和虎子就是“是否转学”这个问题又谈了一次。虎子已经是一名中学生了,令谦不再把他当成孩子,而是像和一个平辈那样,把自己和秀莹离婚的大致缘故、抚养权归属、为何来广州、这两年打拼的经历以及心路历程讲给虎子听,也说了这边教学水平要高于家乡,在这边上学不光是为了学业,更为了让他有个开阔的视野,不至于像自己那样短视,人到中年还要走回头路。至于这些年对于虎子的思念,令谦没有说出口,他和每一个中国传统父亲一样,什么事都能谈,就是无法把父爱宣之于口。

虎子却也是个剔透的孩子,他对令谦说,“爸爸,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很不容易,很想家,想爷爷奶奶,也想我,我也很想你。虽然我很舍不得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老师同学,但是他们身边都有人陪,我要是不来广州,你身边就一个亲人都没有。我同意转学。”

令谦眼底漫上一层泪,极力忍着,却还是有两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眼前这个男孩,孩童时期的稚嫩浑圆在自己缺席的这两年多时间里已不见了踪影,抽条成一个挺拔的少年,遗传了秀莹的白皙灵秀,眉眼却和自己十分相似。此时此刻,令谦才真正觉得儿子离自己很近很近。

光虎子同意也是不行的,还要过父母这一关的。虎子是父母看着长大的,虽然自己离婚后,虎子和秀莹一起生活,但仍是隔三差五到父母家去住,分开最久也不过是寒暑假的一个月,这要是真随自己去了广州,见一面就不那么容易了,父母不会舍得的。

另外,秀莹那边也是要商量的,虽然虎子的抚养权在自己这边,但她毕竟是孩子的母亲,当父亲的也不能不打招呼说带走就带走。更何况,秀莹虽然和自己生活不到一处去,但对虎子是极其疼爱的,教育得也这样好,令谦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很感激前妻。就这样把虎子带走,无异于在秀莹心口上挖掉一块肉。

先是和父母谈了。凡江和喜兰半天没有说话,努力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虽然令谦打算去广州的时候就说过以后会把虎子接走,但彼时他们的关注点还全在大儿子未来的人生走向,对于令谦能否在那个遥远的城市立足尚且不能确定,何谈孙子何时被接走。这两年,令谦回来的次数有限,但无论是电话中还是亲眼所见,老两口都能感觉到大儿子的二次人生选择似乎是正确的,他们为令谦高兴,也很心疼,平日里聊起儿子,总说他一个人在外,得有多艰难,要是能碰到合适的,再成个家就好了。

老两口连儿子再婚都聊到了,却一直没聊过要是有一天令谦把虎子接走会怎样。或许谁都想过,却谁都不敢挑起话头,仿佛你不说我不说,这事便不会发生。可现在,事情还是直挺挺地来了。

“接去广州,有人帮你照顾吗?”喜兰先开了口。

令谦愣了愣,明白了这话背后的意思,脸有些热,“妈,没有,就我自己,没有别人。”

“你工作那么忙,之前不是隔三差五还得往外跑,咋照顾虎子?”喜兰又问。

“我现在是主管,基本不往码头跑了,就是正常的上下班。早晚我都在家,中午学校食堂也供饭,那边的孩子中午都在学校吃。”

“虎子去了住哪?还能跟你一起住单位公寓?”凡江也开口了。

“我这次回来之前,已经托王松帮我留意租房信息了,要是有合适的回去就租个离学校近的,要是没有就暂时住我公寓,离学校是稍微有点儿远,大不了我每天接送,公司也给我配了车。”

“你这不都已经打算好了吗,还问我们干什么,要是我们不同意,人家那边租好了房子还能退是咋的?”喜兰瞪着眼睛问令谦。

令谦笑了,摇摇头说,“那要你们实在舍不得虎子走,可不是就得退了,那还能咋办。”

“废话,能舍得吗,一直在身边,一走就走这么老远,回来一次都费劲......”喜兰说着,声音里隐约有了哽咽。

令谦张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

半晌,凡江叹了口气,“走吧,带走吧,虎子也大了,老孟家的下一代也该在大城市闯荡了。和秀莹商量了吗?”

“还没,先问的你们。”

“和秀莹好好说,别吵架,当妈的多舍不得都不过分,我知道那滋味儿。”喜兰轻声说。

“妈,放心吧。”不知怎么的,令谦鼻子也酸酸的。

再见秀莹

离婚后,令谦和秀莹就没再见过面,偶尔通个电话,话题也都是围绕着虎子。虎子在一方面前,也从不谈另一方的事情,曾经的一家三口在将近三年的时间里,始终维持着这样的“平衡”。

要去见秀莹了,令谦居然有些紧张。去之前,出于礼貌,他还是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一会儿送虎子过去,顺便和她谈点儿事情。秀莹说,好,自己今天正好休班,在家等你们。令谦说,那一会儿见面聊,再见。秀莹说,再见。

挂断电话,令谦苦笑了一下,曾经说过热烈的情话,也说过伤人的狠话,无论喜怒,情绪都是饱满的,关系都是纠缠的,如今这样客客气气的,礼貌之余,更多的已是生疏了。

再踏进那个小院、那幢老旧的二层小楼,恍如隔世的感觉迎面袭来。令谦想,人和人之间可以由亲密变得疏远,但人和一个地方,无论相隔多远,分开多久,一旦重新踏入那个领域,熟悉的感觉还是会潜滋暗长,即使这个曾经的“家”陈设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曾经和它有关的记忆,那些娶妻生子、吵吵闹闹的家庭生活还是从内心深处涌动出来。所谓“物是人非”,物也许永远比人更加永恒吧。

虎子一见到秀莹,就飞奔到她怀里,连声说着,“妈,我想死你啦!”

秀莹满脸笑容,疼爱地摩挲着虎子的头,捧起他的脸看了看,“晒黑了,广州热吧?”

“热,又潮又热,你这么怕热的人去了肯定受不了......”

令谦看着母子俩热络地寒暄,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他已经好久没有面对过这样三人同台的场面了。

秀莹看了他一眼,“站着干嘛,坐啊。”

令谦把手中的两个大行李袋放在客厅一???侧的地上,“虎子的行李,还有虎子给你挑的礼物,吃的穿的都有。”

“谢谢。”秀莹微笑道。

“儿子,你上楼把自己的行李整理一下,爸爸和妈妈谈点儿事情。”

虎子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一眼母亲,点点头,拎起其中的一个行李袋离开了客厅,走到门口的时候转身看了一眼屋里的两个大人,叹了口气,默默离开。

秀莹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塑料壶,给令谦倒了一杯,“早上镇的白开水,咱们这儿今年也挺热的。”

“还好,我在广州这两年好像比之前耐热了。”令谦笑笑说。

秀莹拿着壶的手微微一顿,笑了,“我都忘了,你已经不算咱们这儿的人了。”说完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冰水,坐到了令谦对面的沙发上。

“怎么不算,我户口还是这儿的呢,爸妈也都在这儿,你一张嘴就把我驱逐出省了?”令谦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