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她只知道生命珍贵,幸福生活来之不易,现在,她更觉生命的神奇两个人居然真的能创造出一个,这个生命脱胎于她和唐冠杰,却又会成为一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思想,过自己的人生,承自己的血脉,像又不完全像自己和小唐。
初次在医院看到那个小小的胚芽时,她和唐冠杰都流泪了。他们都知道,未来还会有许多为这个新生命流泪的时刻,他们都希望,所有为他而流的泪都是喜极而泣。
小荷出世
一九九三年,盛夏,唐小荷出生。
“小荷”这个名字是她偶然间获得的灵感。离校回家休产假前夕, 一次偶然从校园的荷花池边路过,满塘的绿叶间已经有无数花苞点缀期间。每年这个时候,校园里都会有这样的景致。每次经过时,令如总会想起那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再过一个月,花苞会盛放,朝开暮闭,莲叶接天,荷花映日。
怀孕之后,令如渐渐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过去她是一个相对理性的人,很少直白地表达内心的感受。而现在,她感觉自己的内心柔软了许多,甚至有些多愁善感,看向周围的目光,也多了许多柔情。所过之处,目之所及的景物,在她眼中都分外可爱,土地上偷偷探出的青苗,枝条上悄悄露出的嫩芽,都让她比以往更加感慨于生命的神奇与可贵。而这塘中含苞待放的花朵,那种娇嫩与含羞,格外引她怜爱。那种稚嫩而清新的美让她着迷。
那天回家的车上,她琢磨着,如果生的是个女孩儿,就叫唐小荷吧,池塘里才露尖尖角的小花苞,不显山不露水,一旦绽放,便惊艳人间。如果是个男???孩儿,就叫唐小和,既谐了“荷”的音,又不至于很女气,和和美美也很好。唐冠杰对妻子取的这两个名字都十分满意,当然,无论令如做什么,他都是满意的。琴瑟和鸣的婚姻生活早已让他深感幸福。如今,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更是让他觉得被幸运之神眷顾 。
自打知道令如怀孕,唐冠杰的脸上就始终洋溢着一种不能自禁的喜气,尤其是随着预产期的到来,他脸上的期待与喜悦更是满得要溢出来,连厂长见到他都禁不住打趣,“我说,小唐,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这爽过头了吧,孩子还没出生就乐成这样,这出生了你还不得上天啊!”唐冠杰则乐呵呵地顺杆爬,“这也就是咱厂是化工重地,要不然,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一定要在厂大门口放上一万响的鞭炮,让全厂都沾沾喜气!”
为了稳妥起见,预产期的前一周,唐冠杰就托熟人将令如安排进了医院,自己也请了假,时刻陪在她身边。其实家里人手足够,自己父母、岳父岳母在令如住院的前几天就已经从老家过来了,自家姐姐的孩子还在上学,人实在是过不来,就寄了一大箱小孩子穿的用的,在广州当上了护士的妹妹也在电话里交代了一大堆护理常识和注意事项。
孟家这边的兄弟姐妹呢,离得相对较近,令谦和令美一天好几个电话地问着,最后实在惦记,两个人分别请了假也赶了过来。一大帮人每天轮流到医院照顾令如,令如哭笑不得,说自己感觉挺好的,不需要都守着她,家人却还是不愿意离开,生怕前脚走,后脚孩子就出生了。令超在学校急的什么似的,因为不知道大姐具体什么时候生,也没法提前请假,就一天一个电话的往大姐家打,时刻关注着动向,终于某一天,打了好几遍电话也没人接,他估摸着肯定是大姐那边要生了,就赶快和系里请了假,直奔火车站赶去看大姐。
令如生产那天,唐冠杰之前满满的欢喜都被全部的心疼所取代,有那么一刻,听着产房里妻子疼痛的叫声,他甚至有点儿恨自己让妻子怀了孕。想来这个念头是挺滑稽的,可当时他的确就是那么想的。那也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手足无措,一身的力气使不出来,只能在外面干着急,看不到人,脑子里就不由得胡思乱想,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着急,过去一贯沉着稳重的他,肉眼可见的慌了。
喜兰和凡江也着急,也害怕,但为了让小唐安心,还是强作镇定,不停地安慰着他“没事的,肯定会平安的。”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生孩子就像在鬼门关走一遭,有很多的变数和极大的风险,尤其是生了四个孩子的喜兰,太知道女人分娩时的痛苦,那种疼痛不是靠丈夫和家人的悉心呵护就能扛过去的。躺在产床上,你才真正明白,什么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完完全全地将自己交给大夫和命运,那一刻的你,没有丝毫尊严可言,忍着剧痛和狼狈,用尽全身力气,只为将腹中的生命平安地带到世界上。如今女儿也在承受着这一切,喜兰从未因生孩子心疼过自己,此时此刻,却格外心疼起自己的女儿,当女人不容易啊,当妈更难,从起头那一刻就无比艰难。
终于,三个多小时的漫长等待结束了,医生从产房里走出来,一脸轻松和笑容,“恭喜啊,是个千金,母女平安!”孟家和唐家人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焦躁的神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笑,只是,在唐冠杰、喜兰、凡江还有令美的脸上,还有喜极而泣的泪水。
又等待了好半天,令如和宝宝才被送出了产房。唐冠杰第一时间奔向了妻子,看着令如满头满脸的汗水和凌乱的头发,还有那张憔悴浮肿的脸,他鼻子一酸,嘴唇动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不停地抚摸着妻子的脸,眼泪直往下掉。令如微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眼泪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喜兰和凡江抓着令如的手,满眼泪花,一脸心疼。令如则轻轻晃了晃母亲的手,轻轻地说,“妈,辛苦你,生了我们四个。”一句话说得喜兰忍了半天的泪水倏地落了下来,说了句“傻孩子......”就哽咽的再也说不出话来,赶紧把头别向一边,去看抱在亲家母怀中的婴儿。
令谦一边心疼着妹妹,一边又觉得这是喜事,气氛还是不要太过沉重,他拍拍小唐的肩膀,安慰道,“你们哭一会儿得了,别让我大外甥女觉得你们好像不欢迎她似的。”一句话说得大家破涕为笑。
令美边笑边抹着眼泪说,“哥,就你心大,你们男人啊,怎么能懂女人生孩子的辛苦。”沈逸站在旁边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哭笑不得,“孟令美,说得好像孩子是你生的一样。”
令美一下子笑出了声,顾不得走廊上这许多人,把手上的泪水直往沈逸身上抹,边抹边说,“你请假过来是专门胡说八道的吧,再胡说以后没人给你生孩子!”
沈逸则笑盈盈地说,“这么说,某个人有给我生孩子的打算?”
令美脸一红,嘟囔着,“美死你,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令超也终于在当天中午赶到了医院,虽然错过了在产房外等待的惊心动魄,但从学校到医院这一路上,他的紧张不次于在场的任何家人。
在护士把孩子送来让令如喂奶的时候,令超终于见到了自己小小的外甥女这个家庭的新成员。
令超看着护士把那个皮肤皱皱巴巴,眼皮发紧的小婴儿递到大姐怀中,一脸惊讶,欲言又止。虎子出生的时候,他还小,对新生儿的印象已经不深了,他不知道是所有刚出生的孩子都长这样,还是就大姐家的长这样,按理来说,不应该啊,大姐和姐夫都是漂亮的人。
令如看出了他的心思,抿嘴一笑,“令超,你可不许嫌弃我们小荷,你出生的时候比她难看多了,现在不也长得挺好的,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
唐冠杰在一旁也笑着说,“令超,放心吧,我和你姐的孩子,错不了,保准比你画的最好看的画还好看, 你就等着瞧吧。”
宝宝在姐姐怀中咿咿呀呀地哼着新生儿专属的“歌曲”,姐姐温柔的目光停留在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上。那一刻,令超想,无论以后这婴儿是何种模样,此时此刻,自己眼前的画面,已是一幅无比美丽,无比圣洁的画......
心结难解
唐小荷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出生时七斤六两的小胖丫头,在满月后,更加白胖可爱。
令美捏着小荷肉滚滚的小胳膊和小腿儿,爱不释手,那种婴儿特有的奶香味儿着实引人怜爱。令美笑嘻嘻地对令如说,“姐,依我看,叫小荷不如叫小藕,你看看这小肉胳膊,小胖腿儿,一节一节的,这简直就是藕拼起来的小宝宝嘛!”
唐冠杰大笑道,“她小姨,我们家小荷可是实打实的肉做的小胖丫头,可没你说的那么素!”
令美斜了他一眼,笑道,“我们家,我们家, 姐夫, 我知道是你们家的,也不用这么嘚瑟吧,看给你得意的,哎呀,看得我真是眼馋的要命!”
喜兰拍打了一下小女儿的后背,嗔怪道,“就你话多,小荷不是人家的还是你家的,看着眼馋自己生一个,眼馋人家的干啥!”
令美脸一红,小声嘟囔,“妈,你说什么呢,这么多人呢。”
唐冠杰笑呵呵地拍了拍一旁沈逸的肩膀,“兄弟,别有压力,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沈逸嘿嘿一乐,看向令美,令美假装没看见,脸却更红了。
请了几天假,总算等来了姐姐母女平安,令美也能放心地随沈逸回去上班了。
一晃,两个人在一起将近三年了,这三年里,除了不打不相识的开端,和辛柳的那段小插曲,令美和沈逸的交往一直很顺利,两个人的感情也非常好。
沈逸是个性格极好的男孩儿,热情开朗,风趣幽默,虽然经常给人一种比实际年龄要小上几岁的错觉,上了这么多年班,单纯得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儿,但这种特质也是吸引令美的一点。在电视台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暂且不说台里的人情世故,单说他参与的那些新闻报道,都足以让一个人看透人情冷暖,世事无常。台里有个资历老的记者,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人啊,就是那么回事,别指望谁对你好,也别对谁特别好,要不然最后伤的还是自己的心。”
沈逸则不同,他始终相信人心是向善的,愿意对人好,也愿意相信别人对他是善意的。令美喜欢他???这点,这让她觉得无论生活中遇到什么样的困难,身旁都有一个积极的人在鼓励着你,这种正向的影响让她足以对抗生活中偶尔出现的不如意。
双方父母对两个孩子也都十分满意,早就见过面,关于结婚,双方父母的态度很统一:一切由他们年轻人自己决定,是要大办,还是旅行结婚,都行,只要他们高兴就好,有什么要求家里都会满足,有什么困难家里都会帮忙。沈逸也试探着问过令美关于婚礼有没有什么想法,令美每次都说,“听你的,你觉得怎么办好就怎么办。”令美平时对任何事都很有热情,但一说到婚礼,就一反常态,这倒让沈逸有些不知所措了。
对于令美来说,她已经认定了沈逸是能携手一生的人。但最初和沈逸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这种不安不是来自于沈逸,而是来自于她自己。她怕辜负了沈逸,怕自己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能给自己足够的温暖来驱走曾经的寒冷,她怕自己只把沈逸当成人生暗夜的一盏灯,而不是把他当成一个百分百的爱人,那样不仅会辜负他的一番爱意,也对他不公平。后来辛柳的出现,让她知道当别的女孩靠近他的时候,她会不舒服。但占有欲是否等同于爱情,也让她费了一番脑筋。
可以说,在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爱沈逸这件事上,令美走过了漫长的心路历程,但一切情绪都只纠结于她的内心当中,而没有向沈逸说起。如今,好不容易将不安消解掉,又面临着婚姻的问题。两家的父母都提过这事,沈逸也隔三差五地借着一些机会半开玩笑地抛出结婚这个话题,但都被令美打着哈哈糊弄过去。有几次,令美明显从沈逸的眼中捕捉到一丝失落,这失落也让她颇为心疼。
令美不想谈结婚的话题,其实症结还是在那桩事故。
在令美开始新的爱情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回家看望父母甚至成了一种负担。爸妈家的一些老邻居,每次遇见她,总会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打量着她,那目光除了怜悯,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某一次经过一小撮聚在一起闲聊的大妈,虽然走出了好远,那句“命硬克夫”还是飘进了令美的耳朵。那四个字犹如一颗雷,在令美耳边炸开。她猛地站住,按她一贯的火爆脾气,肯定是要立刻转身去怒斥那些嚼舌根的妇女,但是那天她也不知是怎么了,就那么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沉默着走开了。
不是不生气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如果,所有的不幸真的有人可以为之负责,如果这种负责可以挽救种种不幸,令美当然愿意。可是,当时的她除了心碎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如今,事情早已过去许多年,爱情也再次来到了身边,令美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的幸运。但是,每当想到结婚,那天小区外别人口中的那四个字还是会响在她的耳畔。她不是一个迷信的女孩,更不是一个能被封建思想左右的新女性,她也清楚地知道结婚和事故这二者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关联,但那片阴影就是挥之不去,她真的害怕悲剧重演。
心中的这个结,她后来和姐姐说起过。令如当时既震惊于自己的妹妹会被那样糟粕的思想所左右,也终于明白令美为什么和沈逸感情那么好,却迟迟没有张罗结婚。劝了令美很多,但解开心结,还是要她自己彻底放下,彻底想清楚。
那天,令如和唐冠杰聊起这个事情,她说,“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令美那样一个思想新潮的丫头,会真的在意什么命硬克夫,这是什么话,简直是笑话!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真闲的要命,这样议论人家的是非,简直是恶毒!”
唐冠杰也十分感慨,“可能人有的时候就是会被一些想法困住,越是遇到事儿,越是没有办法解决,越是会被这种宿命论困住。她自己当然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但也没有别的方式排解,小美就是太重感情了,太善良了,才会陷的这么深。”
“怎么能陷得不深呢,咱俩当年还不认识,你是不知道,眼瞅着就要领证办婚礼了,眼瞅着就要成为夫妻、成为一家人了。就出个差,人就没了,一切都没了,换我我也受不了。从小我妈就说令美没心没肺,天大的事儿也压不垮。可是谁能想到真的要让她遭遇这些比天还大的事儿呢。我真是心疼她,这么多年了,眼看着她一天天好起来了,我真是替她高兴,没想到,她心里还是始终有这么个结。”令如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