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1 / 1)

“那......你来找我,是......”

“嗐,你看我,差点儿把正事儿忘了,我是替我妈来的,她生病的时候,你和许红梅一直很照顾她,她一直找机会想要感谢你俩,但之前我父亲的事情没结束,也不太方便。现在一切总算平息下来了,她也跟我爸说了这些事,他俩就想请你和许红梅吃个饭,表达一下感谢。许红梅已经答应了,你看你要是方便的话,给我们一个表示感谢的机会?”

邱天的话让令超一下子有些紧张,他从未想到事情还会有这样的后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答复。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邱天笑着说。

“其实,叔叔阿姨不用这么客气的,我那么做也是因为我想那么做,不需要特意感谢的。”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要感谢是我们的事,你就别婆婆妈妈了,我们家应该感谢。就这么定了,这周六晚上五点,你在美院东大门等我,不见不散。”说完,邱天微笑着朝他挥挥手,转身离开。

令超愣在原地,心里默念着,“周六晚上五点,东大门。周六晚上五点,东大门......”

“傻小子,人都没影了,还不回来啊?”

响亮的喊声打断了令超的思绪,他疑惑地四处张望,最终在头顶找到了声音的来处姜山和涂自力在阳台嬉皮笑脸地探着头,冲他夸张地挥着手。

令超朝他俩挥了一下拳头,笑着走回了寝室。

拜访邱家

邱天一家还是住在老城区的旧楼里。从学校坐公共汽车过去,大概四十多分的路程。一路上,令超听着邱天和许红梅闲聊,偶尔接一两句话,有些心不在焉。虽然只是一次普通的拜访,却足以让他感到紧张,或者说,与邱天有关的一切都会引起他或多或少的紧张。

邱家老房子是七十年代建成的家属区,在当时,能住进这样的房子还是颇令人羡慕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楼的外墙已经变得斑驳,但周围的环境还不错,楼宇之间多的是高大的树木,从树干粗壮的程度便可感受到这片区域曾有过的古旧时光。快十月份了,树叶开始转黄,黄绿参半的茂叶随初秋的风“沙沙”作响,脱落的叶片在空中悠荡片刻,轻轻落地,静谧且从容。

令超走在甬道上,有种熟悉感,同样老旧的小区,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家。

“这里和我家很像,也是这么多的树,和类似的房子。”令超说。

“我初中之前都住在这里,那时候一写完作业就出来跳皮筋,大家都不愿意抻筋,就栓树上。秋天的时候,上美术课,老师会让大家用树叶做拼贴画,班上一些同学都会来我家这边捡树叶。后来搬家之后就很少过来了,对这里的记忆就是树多。这段时间回来住,感觉自己好像回到小时候了。”

邱天的话引起了许红梅的共鸣,也将令超带入到回忆中。这样一个寻常的傍晚,这样寻常的光景,三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却像活了半个世纪那样,在不甚遥远的旧时光中,寻着童年的模样。夕阳的余晖落了一身、一树,有那么一瞬,令超觉得自己和周围的树一样老了。

一进邱家,就看见邱母笑吟吟地迎了上来,气色果然好了许多。在她身后,一个中等个头,身形清瘦的男人也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许红梅开口叫了一声,“阿姨好,邱叔叔好!”

令超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中,政府官员好像都是那种身形富态、表情严肃的形象,一眼望过去就颇有城府。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清瘦且文气,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不过,那镜片后的目光的确是不怒自威的。

“阿姨好,叔叔好!”令超边问候,边把手里提的两盒东西递过去,“这是一些点心和茶叶,我也不知道叔叔平时有没有喝茶的习惯,都喜欢喝什么茶,希望你能喜欢。”

邱父笑着说,“让你破费了,小伙子,今天是特意感谢你俩的,倒让你送我东西。我喝茶不挑,什么茶都喝,都喜欢,谢谢你啊!”

邱母在一旁接过话头,“住院的时候,小孟每次去看我都带很多好吃的,我出院一称一斤没瘦,倒是胖了不少。”

大家笑着进了小方厅,令超打量着四周,面积不大,但收拾得整洁,布置得雅致,方寸之间可见主人的品味。他的目光被墙上的一张画吸引了,那是一张水墨人物画,画的左端一位古人穿着草鞋信步前行,肢体舒展,表情从容。右侧是几个被淋湿了的人,细看那画上还有斜斜的雨丝。最右侧几行漂亮的行楷写的是一句词“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令超知道这是苏轼的《定风波》,这画应该就是依照词的内容所作。令超细看那笔触,心中暗自惊叹,这一定是哪位大画家的作品,看向落款处,却是一个陌生的署名,心里不禁纳罕,这么高超的水平,自己居然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邱父仿佛看出了令超的讶异,站在他身边,微笑道,“听天天说,你是美院的,你看这幅画怎么样?”

虽然国画不是令超最擅长的,但他却一直都很喜欢,面对画作,他侃侃而谈,邱父频频点头,欣赏之情溢于言表。末了,令超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叔叔,冒昧地问一句,画的作者是您的朋友吗?”

“为什么这么问?”邱父笑着反问令超。

“我看这幅画的风格和咱们省出去的国画大师孙本铭先生的风格很像,但看署名和篆章又都不是,很好奇。”

“你对他的画有研究?”邱父眼睛一亮。

“算不上研究,就是开国画课的那学期,老师带着我们去省美术馆看了不少他的画作,很喜欢,就多了解了一些。”

“不愧是专业的,你说的没错,这就是他送给我的,这只不过,这画上署的是他的绰号。”邱父笑着说。

“绰号?”令超更惊讶了,学画这么久还没听说哪位画家赠画会署自己的绰号,再说,“千回先生”,这怎么看也不像是绰号啊。

邱父笑问,“是不是觉得不伦不类?那就对了,他这个人啊,从小就不伦不类,你别看他现在是个享誉海内外的大画家,其实私下里就是个古怪的小老头儿!”

令超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邱父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我和孙本铭是光屁股娃娃,一个村子走出来的,他送我的画从来都不署自己的本名,一直都是‘千回先生’,要不就直接‘孙千回’。这画是前段时间我的事儿尘埃落定之后,他特意给我画了送来的。”

令超恍然大悟,又倍感震惊,自己欣赏并仰望的画家,居然是邱天父亲的发小,再想想也正常,邱父本来也不是个普通的老百姓。

“原来是这样!本铭先生不愧是画家,连绰号都这么特别,千回先生,听上去很别致。”令超所理解的外号,应该是“大板牙”、“小妖精”、“傻大个儿”之类的,他想,画家果然出身不凡啊,连外号都与众不同。

邱父一愣,朗声大笑,边笑边拍令超的肩膀,“小伙子啊,哈哈哈,你想多了,别致什么呀,哈哈,你听没听过杜甫的一句诗‘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本铭小时候上树最厉害,我们村的枣树都快让他上了个遍,学到这首诗的???时候,我们班同学就给他起了外号孙千回,哈哈哈哈!”

令超整个人傻在原地,琢磨着邱父的话,也忍不出笑了起来。真是,谁能想到,这看似清雅的名字背后居然有着如此令人捧腹的来历。

卧室里,邱天和许红梅正说着话,听到方厅的笑声,许红梅半开玩笑地说,“没想到叔叔和孟令超还挺投缘,第一次见面就谈笑风生的。你说,要是有一天,你和孟令超真在一起了,这家庭氛围得多和谐。”

邱天一愣,脸一红,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红梅,以后别开这样的玩笑了,更别当着他的面说。说真的,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我明明知道他对我的感情,也很感谢他这段时间对我的帮助,也想过要不要和他在一起试一试,但是,我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他没有那种感觉,你能理解我说的吗?”

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居然引出了好友的心里话,许红梅收起了笑容,点了点头,“你别生我的气,我就是觉得孟令超人不错,试一试也未尝不可,你要是不喜欢他,以后我就不提这事儿了。”

邱天苦笑了一下,“我没生你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其实,不光是对他,对别人我也没有,从小到大,我就心动过一回,在那之后,我遇到感情的事,心都是木的。”

“还是忘不了齐永?”许红梅看了一眼门口,小声问。

邱天眼神一黯,轻叹道,“忘不了,或者,是我自己根本就不想忘吧。”

旧友齐永

齐永是邻居家的哥哥,是邱天儿时的玩伴,是她少女时代绮丽的梦,也是她心底的一根刺。

齐永大邱天六岁,父母都在省话剧团工作,父亲是编剧,母亲是话剧演员。齐永遗传了父母优秀的基因,成绩好,长得更好,从小到大一直是人群当中最耀眼的所在。话剧团工作性质特殊,父母一忙起来就没有时间照顾齐永,因此,每周总有几天,齐永会在对门邱叔叔家解决午饭和晚饭。

邱天从记事起,就愿意缠着这个漂亮的邻居小哥哥,对他比对自己亲哥哥邱宇还要亲,因为这,邱宇看齐永一百个不顺眼。幼儿园中班的时候,邱天就盼望着快点儿长大,能和齐永哥哥一起去上学。可是六岁的年龄差,让邱天和齐永的步调总是不能统一,她上幼儿园,他读小学,她读小学,他念初中,一同上学成了不可能实现的梦。好在齐永经常在邱家蹭饭,这也让邱天有了很多机会和他在一起。

邱天长得漂亮,在家有父母宠,在学校有老师同学喜欢,难免会有些骄傲,在家里说一不二。邱宇作为哥哥,总觉得妹妹应该听他的,可邱天却从不买账,根本不把这个哥哥放在眼中,因此,兄妹俩吵得不可开交也是常有的事。

小时候颇有些骄横的邱天,在齐永面前却十分温顺。齐永脾气好,总是笑眯眯的,说话也是和和气气,从来不像邱宇那样用命令的语气和她说话,但邱天就是愿意听他的,和哥哥吵了架会去找他评理,和好朋友闹别扭了会找他诉苦,心里有小秘密了也会讲给他听。齐永从来都不会不耐烦,总是和颜悦色地听她絮絮地说,耐心地一遍遍开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