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听到这个词,陆旭秋眉毛上挑,怎么还有个继父?而表情不动声色,专注听着。

那天下课,袁建勇就背着包和上周考完的试卷走了六公里到了他们家,陆维倾的继父王庆自结婚后就同陆家母子一起住在了东乡镇,跟大多数的乡镇自建宅一样,红砖白墙土黄色的斜顶,再没别的装饰。然而当他走进屋子,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原来,陆缘死后,王庆作为陆维倾的监护人,不仅没有照顾他的日常起居,还拿了妻子的财产一分钱都不吐出来,两人吵了好多次,王庆吵不过伸手动手揍他,结果被陆维倾毫不留情地还了回去。

看到身高和自己不相上下眼神阴寒的青年,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任他欺负,王庆心里愤恨,极其厌恶这个白吃白喝的野种,于是趁他上学时把能搬走的电器家具全搬走,搬不走的悉数砸烂。

“那个王庆有病吧!”陆旭秋忍不住插话,他甚至忘了前不久他也在骂陆维倾脑子有病爱砸东西。

“怎么说呢?王庆这人,也是可惜。”袁建勇叹了口气,王庆最初在镇子里也是老实踏实的小伙子,结果体制改革被迫下岗了,想着娶个老婆先成家再立业吧,但夫妻关系并不和睦,陆缘是未婚产子,邻里左右流言蜚语多,一些不太中听的话听多了,王庆看老婆只剩下嫌恶。

后来跟着以前的工友去城里做项目,一不小心腿伤了体力活也做不成了,就慢慢酗酒,自己混得不如意,又娶了个带着拖油瓶的女人,面子里子都不舒服,一喝醉就只知道拿老婆孩子出气。原来陆缘在的时候有些矛盾尚能调和,结果去世之后,继父子二人常常闹得不可开交,葬礼上更是大打出手,整个镇子都传开了。

陆旭秋十分吃惊,问道,“家暴这事警察不管的吗?”

袁建勇看着他那张年轻的脸轻笑了一声,“你们现在小朋友过得幸福咯。我们那年代啊哪管家暴啊,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老子打儿子才不是什么稀奇事,别说继子了,亲儿子揍起来很多家长都不会手软。警察哪有这闲工夫管这档子事,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还是这种麻烦的继父子关系。再说,陆维倾这孩子喜欢逞强,有时候上课,我看着他脸上带着伤,他就非说是自己摔的,怎么也不肯承认。”

“……”

确实是男人的性格,陆旭秋缄默,心里五味杂陈,想起那段禁锢男人的日子,他用了很多长短粗细不同的鞭子教训他,发现陆维倾对疼痛的耐受度远超常人,皮开肉绽都不肯求饶,只有面对情欲时才那么敏感容易妥协。

袁建勇谈到家访,实在是印象深刻。陆维倾从卧室里听到他敲门,略有吃惊,但尊敬地引他进门,静静地把一个吃碗的瓷缸洗干净,然后倒了杯水给他喝。

他把唯一仅剩一把椅子让给袁建勇坐,自己则盘腿坐在铺了草甸的地上,前面是一块摇摇晃晃的小饭桌,上面摊着书本试卷。

而桌子后方的空地上垫了几层旧报纸,上面摆着一个桃木小箱子,罩着块布。陆维倾指着那小箱宝贝说,“这是我妈的遗物,我不能让他把这个也弄坏了。”

这就是他没来上课的原因。

袁建勇长叹一声,仿佛昨日种种历历在目,那个神情充满倔强的孩子就在他眼前,“我问他,那你吃饭了吗?他就摇头,说怕出去买的时候王庆回家砸东西。”

在不忍心的情绪下,袁建勇决定替他保管那箱遗物直到他高考结束,陆维倾本想固执地拒绝,但袁建勇指了指那饭桌上的书本,真切地告诉他,守在这里一辈子都逃不出困境,只有靠自己越走越远,才能告别命运的不公。

说到这儿,下课铃忽然响了,袁建勇从回忆里出来,看了看表,才发觉自己说的太多了,该去上课了。

县高的老师很少,年轻人来了这儿很多吃不得苦头,呆个两三年就走了,来来回回还是胡梅他们这些老人留在这儿。好在大部分的孩子都有出息没让他失望,就像陆维倾,自那之后拼命学习没有一丝懈怠,才能一举夺魁,去往他心心念念的北京念书。

陆旭秋望着这位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老师,内心油然而生出浓厚的憧憬。这个故事给他很大的冲击,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

而袁建勇正对着在办公室门偷看的学生们,威严却浅笑地吼道,“他爸爸是我学生,T大的,他是B大的,厉害吧,你们这些臭崽子还不滚回去看书做题!”

临走前,陆旭秋尊敬地和袁老师握手告别,珍重地道了声谢谢,他相信多年前当陆维倾高考后拿到那个桃木箱子时一定是感激涕零的。因为这个桃木箱子至今仍在他的家里,放着一本他和母亲的相册,陆旭秋偷翻了很多次,才意识到陆维倾最珍视的情感就是亲情,他得不到,但他很羡慕。

最后,他要了那栋故事里旧屋的地址。趁着天色未暗,一步步朝着那里走去。

【作家想说的话:】

get线索2:继父。

解锁剧情:挨打的童年。凄惨的高三。

第六十四章 他的家

袁健勇给的地址在东乡镇靠山的田道边,是极其偏僻的位置了,几年前乡镇府修路之后,大部分乡民们都更想沿路安置家宅,方便出入。陆旭秋一路问了好几个人才晓得怎么走。

“你说的是王庆他屋子啊?”

“嗯。”

“那老早就没人住了。”

“怎么了?”

“他死了老婆之后,就已经搬走咧,你要找他得去王埠镇子。”

“我不找他,我就想看看那屋子。”

乡民一脸奇怪,看他像个怪人,眼神好像在说看什么不好,看那东西。

所以在抵达那间乡镇旧宅前,他当然不会拿叶沛元在深山里的“竹林豪宅”做样本,但大概会是东市郊县省道边的那种两层楼的自建小宅楼,或许还有源自什么的。

已经如此降低心理预期,结果亲临现场,仍然大跌眼镜,那只是一座占地面积不足四十平,连院子都没有的破房子。

破败萧瑟的墙皮早就剥落,漏风漏雨的地方就在外墙钉上木板,年久失修处处都很寒碜,只能在脑海中挖空心思想象它二十年前的样子。

陆维倾从小很穷,这个事情是他经常挂在嘴边,尤其是在每年的除夕夜。

每年除夕男人都会仔细地统计上一年的结余,然后规划好下一年的开支。这也是一天之中他们对话最多的时候。

陆旭秋必须回答学校里每学期用到的各类费用,并遭受对方细致的盘问,仿佛他会故意虚报或者夸大金额一样。整个过程里,陆维倾都是板着脸,每听到一笔新的费用脸色就会难看一分。

“现在念书真是太费钱了!我小时候可没你这么幸福!”

“校服要这么多套干嘛?”

“每年花你身上的钱够我买间厕所了!”

陆维倾一直认为他的买房大计一直拖到三十二岁才完成全是因为讨债鬼儿子花光了他的积蓄。

“这些以后全还会给给你!”有一次陆旭秋爆发了。

但陆维倾不屑地耻笑他,“恐怕你能还得起。”

于是叛逆期的陆旭秋开始养成记账的习惯,他愤怒地把成年之前的每一笔开销记录在册,发誓总有一天要把这笔钱砸在对方脸上,告诉他我一个子儿都不欠你的!

没人喜欢被当作讨债鬼,更没有喜欢这种花爸爸钱却充满耻辱的滋味。

这让他非常厌恶陆维倾,并不是他要去念书的,也不是他要补课的,男人大可什么都不给他,他去打工擦盘子跑外卖都比受这样的气要好。

这让他为花出的每一笔钱都产生出浓浓的屈辱感,比做任何事情都要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