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陆旭秋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个戴着眼镜的秃顶老头子。约莫一米六出头,特别矮小,但表情严肃,像是这个班的老师。
“你哪个学校的?”他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显然他从陆旭秋的外表判断出一定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啊……我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来我们学校看什么?!”男人厉声厉气,很有威严。
说话声被几个分心的后排同学听到,纷纷往后门张望。只见陆旭秋个高肤白,学生们交头接耳,哪见过这样的帅哥,一堆人围在那儿看他,教室里闹哄哄一片。
“吵什么吵!做题去!”男人朝着教室一声呵斥,里面立马安静下来,然后他打量着陆旭秋,让他跟着去办公室。
有点意思……陆旭秋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他一直是好学生的待遇,眼下头一回因为犯错要被老师带去点名批评的境地。
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是教室改成的,像个通铺似的,一张张办公桌之间连挡板也没有,走进去后,里面还坐着位穿着格纹衫的女老师,看样子年纪也比较大了,正批改试卷。
“你哪个学校的?”男人一坐下就对他盘问起来。
陆旭秋赶忙掏出自己的学生证,他可不想无端被人当成怪人。结果B大的金字招牌丝毫没有打消男人对他的可疑,对方正襟危坐不苟言笑,语气甚为严厉,如同审问犯人,“你现在来我们学校做什么?有什么目的?!”
不能说自己就是因为好奇陆维倾的高中所以随便转转吧……诶,陆旭秋灵机一动,他想到了。
“哦,我是想来拜访一下我父亲的高中班主任,他记挂他很久了,但因为工作不便,就我亲自来了。”
这个理由应该挺顺理成章。
“你父亲?”男人皱着眉头,对这个解释并没有第一时间相信。
“嗯,我父亲是陆维倾。”陆旭秋边说还指了指学生证的名字,同一个姓,没骗人。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好一会儿才说,“你是陆维倾的儿子?”
他点点头,也不知对方信不信服,毕竟自己假说拜访却一无所知,不知道眼前的这位是什么人,更无法讲明拜访的哪位老师,一切都是胡编乱想,瞎猫碰上个死老鼠罢了。
陆旭秋目光一扫,忽然注意到男人的办公桌上铺着一层玻璃板,下面压着每届学生的毕业照,其中也有陆维倾的那届。
他眼明手快,往桌子上一指,“就这个!”
男人顺着他目光望去,那张写着93届的照片画面中央正是自己的得意门生。此时办公室里另一位女老师听到对话,插了进来,“你是陆维倾的儿子啊?”
“嗯,我叫陆旭秋。”他立马笑笑,不忘尊敬地喊上老师好。
“喔唷,是的呢,陆维倾长得俊的,儿子也是。”女老师显然要热情多了。
至此男老师终于放下戒备,举着他的学生证晃了晃,开怀一笑,朝同事回应道,“是啊,人也更聪明呢。B大的呢,比维倾还厉害。”
称呼也变成了维倾,竟都是认识的。
如此话题自然而然地打开了。原来陆维倾的高中班主任正是眼前的老头,叫袁建勇,而那位女老师是他念书时的政治老师叫胡敏。
“长得是像呢,越看越觉得跟当年小维倾来学校时一样。”
“是的啊,个头也高。”
重庆人的热情来得很快,二人像亲切的长辈,同陆旭秋热火地聊起天来。
“你爸现在在哪儿工作啊?”
“盛铭制造。”还算是行业内鼎鼎有名的企业,陆旭秋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了欣慰。
“盛铭在东市吧,我记得小维倾一直想去北京发展。”袁老师自言自语,略有困顿但他并没有为此纠结,人的发展又不受地域限制,东市也好,北京也好,都是比他们这儿要大得多的城市,符合他的理想答案。而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全是因为一名老师对自己得意门生的心理预期。
“当年你爸一下子就考了个全县第一,在市里也排得很靠前的!”袁建勇很骄傲地和陆旭秋提起他爸当年的成绩,胡敏不忘在旁补充,“那时候我们这地方还没有考去北京的人,你爸是第一个呢。”
两人脸上皆是浓浓的骄傲,仿佛因陆维倾的高考成绩带给他们的荣光就在昨天。
“唉,就可惜了当时估分填志愿,他填得太保守了些,T大虽然好,也比不上那几所。”袁建飞看着陆旭秋学生证,不免为陆维倾感到遗憾,不过想到儿子这么出息,做家长的应该都很满足了吧。
看着桌子上的那张老旧毕业照,心里很是感触。那时候他调到县城高中,头一回做班主任,就带出个县状元,给他后来教师生涯带来了莫大的鼓励。
“那话不能这么讲,你当初高三要不是你帮他,他也没办法顺利高考。”胡敏安慰道。
陆旭秋在旁静静地听着前辈们的怀旧,直到此时他才插话道,“高三是……什么事啊?”
“维倾没和你提过吗?就你奶奶车祸去世后的事情。”
“哦哦,是这个啊。”陆旭秋脸上一副了然,他只知道奶奶去世了,也知道忌日是哪天,但到底是怎样的事并不了解,于是装模作样地问道,“这个事情我爸很难受所以不怎么提,袁老师能跟我说说吗?”
陆旭秋诚恳的脸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孝顺懂事的大男孩,袁建勇透过他好像看见了那个让自己心疼又心酸的好学生,扶着眼镜,感慨地讲述起十多年前的事。
九零年初,这所高中成立没多久,有这样的规模已显示出市局对城乡教育的重视,可大部分来念书的同学家里并不想他们念高中,更倾向于让孩子读个中专然后去卷烟厂或者炼钢厂工作。毕竟高考很难,升学率非常低,每年考不上的人比比皆是,高中毕业出来的和中专没什么区别,还没个技工文凭,很多人念不下去就不念了。袁建勇那时候从师范刚毕业没多久,经常苦口婆心地和成绩不好的同学们讲道理。
但没想到,陆维倾会有一天跑来跟他说,我要退学。
他左手臂上挂着黑带,母亲前阵子刚刚去世,他状态很差,但学习并没有因此拉下。袁老师对陆维倾母亲的印象很深刻,她极度重视儿子的教育,要求很严格,每回来开家长会,总是穿得整整齐齐,并用充满感激的眼光不停地对他说说谢谢袁老师辛苦袁老师。而他也谦虚地回道,都是家长坚强努力的性格继承到了陆维倾的身上。
是的,陆维倾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远远地甩开其他人。然而,高三上学期变故发生了,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夺去了陆缘的生命,也一下子夺走了陆维倾的希望。
“袁老师,我想退学。”
“为什么?”
“不想念了,也没钱。”
“钱的事情我上次不是在班上说了吗,考上重点大学都可以申请国家奖学金,你们不要为这个发愁,而且维倾啊,我知道你因为母亲去世很难受,但她生前反复拜托我要盯紧你的成绩,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十年寒窗只为一刻,不能功亏一篑啊!”
老师语重心长,说得全是道理,可陆维倾日益消瘦的脸依旧保持沉默,似乎早已笃定心思。
这次谈完话后,他连续几日没来学校。袁建勇在班上自然不放心,思来想去,或许问题出在他继父王庆身上,于是决定亲自做趟家访,了解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