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装疯,原来是想夺车?”
薛云指尖一抖,红芒陡然消散,回头道:“什么人?”
单烽靠在车门边,因体魄的缘故,仅能微低着头,如此看人时,眉骨压低,自然透露出十二分的锐利。
“薛云?”
“我问你话,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听话。先回答我的问题,”单烽道,“一行三十四人,为什么只有你还活着?”
薛云怒极反笑:“这话问你自己,你为什么来寻死?”
他心神不属,余光始终投往车外晦暗的风雪中。
阵中风声转柔,崖边飞雪亦仿佛凝滞了。
短暂的寂静后,雪山背后,有风雪呜呜咽咽地攀升,像是从羌管深处传来的。起初只是一条粗浑的银线,在山巅抡弦一指,亢然绝弦,俯冲间刮拂去了山头高的积雪,风借地势,瞬间化成一股高达数百丈的巨浪。那里头裹挟着怒涛般的鸟兽残尸,雪尘遮天蔽日,劈山裂石,凡当涂者,皆被荡为齑粉。
他醒得正是时候,拥关雪的浪巅已至。阵外雪浪层层推涌,其稠厚不亚于勉力撕开的纸浆,渗入阵内后,徐徐回旋,有如半明半暗的漩涡。要向进入风眼,这是唯一的、最安全的时机!
顾不得单烽在旁,他一跃而起,向车门冲去,指尖红芒再度腾跃。
“好狗不挡道,闪开!”
回应他的,却是一阵迎面袭来的劲风!对方前一秒还倚门不动,却在瞬间暴起,每一寸肌肉都被锤炼到了极致,说不出是行云流水还是摧枯拉朽般的暴烈,以至于毫无泥池阵所带来的凝滞感
怎么会这么快!一定是天杀的体修!
薛云根本来不及反应,胸腹间便炸开一阵剧痛,即便有法衣护体不至于身受重伤,那痛楚依旧像直贯颅脑的一阵闷雷,几乎令他自耳孔中都要迸出血来。
单烽又一脚踏在他手腕上,轻而易举地将那点红芒踩熄了。
“我准你走了么?”
薛云道:“来不及了,放我进去!”
“巧了,我也赶时间。接下来,凡有半句废话,我就打断你的四肢,让铁云车把你一路拖到驿城去,”单烽一笑,露出森寒洁白的齿列,“少吃点苦头,让师叔交个差,嗯?”
“师叔?”薛云瞳孔一缩,突然回想起什么,失声道,“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三十四人……他们都死了?”
“你不知道?”
“我能知道什么?不可能,少阳剑庐弟子辈里排得上号的,也就我们这些人了,这次出来雪猎,首座连压箱底的法衣都给我们穿上了,就是碰上霞素雪豹也有一战之力,怎么可能全部战死?除非我早说了别乱用真火!”
“哦?你是说队里多有人违背禁令?”
“你不是自称师叔么?我们羲和弟子的脾气,你不清楚?”
“说来也是,你自己也嫌命长,”单烽在他指尖掠了一眼,道,“但你还活着,他们却已化为了炭影。”
薛云打了个寒噤,继而不敢置信道:“你怀疑是我?我掉进冰潭里,还不是被他们祸害的,早知道一出来就闹内讧,我还不如待在舫里。我被冰河卷走时,这些人还对着一地鸟毛大打出手呢,等醒过来时,早不知跟着车队跑了多久了,离勒石滩少说也有百里,我有这样通天彻地的本事?”
“你的少阳火种,确实不够火候。”
单烽道,掷出了一只天丝袋,因泥池阵的缘故,天丝袋短暂地漂浮在半空中,袋口徐徐展开,里头皆是冰碴。
薛云一见之下,脸色就变了。
袋中残存的雪凝珠气息,任何一个羲和舫弟子都不会错认。这些齑粉,不能不令人心中发寒。
以羲和弟子的体质,雪凝珠一旦碎裂,下场只会是生不如死。
“这一袋……是所有的雪凝珠?”
“四十三人,无一完好,除了你身上的。”
薛云猛然伸手抓向自己腰间的天丝袋,脸上流露出如畏蛇蝎的神色来,直到袋中那股熟悉的寒气喷涌而出,里头十枚雪凝珠依旧晶莹如初,他紧咬的牙关才微微一松。
“这么多?”单烽意味不明道,“寻常弟子外出雪猎,千里之内只能向多宝阁领上三颗。少阳剑庐,果然财大气粗啊。”
“我师父可是首座,有所优待,很稀奇么?”
“少阳真人养了个好徒弟啊,在冰潭里漂了这许久,神志还如此清晰,装疯卖傻的本事更是不差。师侄,如此风雪,你要去哪?”
薛云瞳孔一缩,意识到自己沿途种种作为实难洗脱嫌疑,而眼前人之难缠,又不知要费多少口舌工夫。更何况,他也实在不愿说!
拥关雪眼看就要过去了……要想脱身……
胸腹处的剧痛仍使他眼前黑芒乱窜,对峙许久,也只能看清单烽充满压迫感的颀长投影,和斜背在他身后的双刀。
这样奇异的双刀,铜镜一般的材质……
“双镜刀?你是烽夜首座?”
“我这一脉已无弟子,叫什么首座?”
心中的猜想得到印证,薛云眼中弥漫起血色。如果是眼前这位首座,他不见得要怕,一个徒有虚名,却连宗门都不敢回的废物,也就仗着泥潭阵,逞一逞体修的威风。
更何况,全羲和舫都知道,这位所谓的首座,丹鼎以熄,根本连真火都用不出来!
他一字一顿道:“小师叔!”
“舫主有令,彻查雪凝珠一事,你身上颇多嫌疑,又是唯一的活口,老实点儿,跟我去驿城。”
薛云用力按住肋侧,缓缓坐起来:“既然有舫主的命令,又是你亲自动手,我怎么敢轻慢!”
话音未落,自他袖口之中,忽而流窜出一道血色!那一支短剑通体赤红,唯在剑脊中流淌着一缕金芒,仿佛活着的岩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