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河谷上空,星汉夜悬,悲泉鬼道就在肉眼难寻处静静流转。
金多宝动情道:“元贝,投胎的时候跑快点,来世生在富贵人家”
话音未落,他的右手已抓着一只极精巧的镜匣,用力一抖,一蕊黑红色的火星腾跃而出,周身的聚寒阵立刻猛烈动荡起来,被极速飙升的热意逼到了碎裂的边缘。
“他奶奶的,这么多年了,还这么凶?”金多宝吓了一跳,一把合上了镜匣,火星萦绕在红鼻牛身周,火势吞吐,翻作一朵巴掌大的红莲。
红鼻牛连一声惨嘶都没发出来,便如被烧化的白蜡一般,飞快消融下去,周身黑气翻涌,令火莲越烧越烈,重瓣在血雨般稠密的红光中怒绽。
“再忍忍,身上的罪孽烧光了,清清白白的,一准入不了畜生道。”金多宝道,一面奋力维系聚寒阵,一面忍不住去瞥小还神镜。他方才言及师徒间的密辛,一把截断了小还神镜的投影,这会儿却大为遗憾,没能看见单烽的脸色。
这玩意儿单烽必然日思夜想,做梦都是怅然若失。
红莲业火。
这一点儿火星是单烽早年赌输在他手里的,动辄喷发,半点儿不听使唤,如今终于派上了那么点用场,红莲业火以平生罪孽为引,本来是奔着令魔物灰飞烟灭去的,眼下这点儿分量,拿来超度红鼻牛再合适不过。
可惜了,要是能让单烽看着这最后一缕真火就此烧光,还是为了他金多宝的徒弟,不知该有多解恨。
红鼻牛在业火中伏地不动,哧哧地化作白烟,金多宝心有不忍,将心思全移向维系阵法上,雪凝珠抛了满地,双手手诀翻飞,非但没能压住冲天的热气,反而连面孔都被熏得赤红。
操,单烽这小子吃什么长的,真火这么旺!
第七十六章 暗云秋雨生
不对啊,就这一团陈年老火,能逼得他这样吃力?
金多宝意识到什么,猛地回过头去。
果然,黑衣道人的身影悄然掠到了山石后,紫薇花枝斜负在背后,虬枝黑沉如铁。
他就这么闷声不吭地站在阵法外数步的地方,也不进阵,丹鼎处热意暴烈,山石上的积雪转眼化作了沸水,这么一座火炉在一边杵着,和红莲业火两头夹击,这聚寒阵能顶得住才是见了鬼了。
金多宝脸孔抽动,忍不住道:“燕紫薇,你到底在干什么?”
燕烬亭冷冷道:“躲着。”
这小子怎么好意思用这么泰然自若的口气说这种话!
他布下的雪海藏舟阵,既能聚寒隔热,也有极强的匿踪之能,要在谁面前显形全随他自己心念而动,这才能在雪牧童眼皮底下施施然地烤火。偏偏燕烬亭比旁人多开一窍似的,这都能摸上门来,一手祸水东引,逼着他开阵放人。
金多宝道:“八百里白云河谷啊,你偏要往这儿挤?”
燕烬亭道:“对。”
“我操!”
燕烬亭道:“是你在跟踪我。”
金多宝恼羞成怒:“我这不是怕你斩后奏么?无焰这可怜孩子,落进单烽手里,这得吃多大的苦头,你再把人给我弄死了,我才几个徒弟?”
他还是有那么点儿心虚,加之这也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雪鬼乌泱泱地泅渡而来,在燕烬亭真火的余威下爆裂,断臂残肢堆积如京观,又层层化为飞雪,剩下的却更是蜂拥而前。雪牧童的目光转瞬便至,这玩意儿在雪练里也是一等一的难缠,一架打完不知赶不赶得及给爱徒上一炷香……如此思虑下,到底是手诀一转,凭空抓住燕烬亭外裳,扯进了阵中。
又一轮雪鬼破冰而出,却扑了个空,只发出凄厉的嚎叫声阵法流转,茫茫飞雪中回旋着一叶孤舟,以极为微妙圆融的平衡藏于风势雪势中,不露半点行藏。
放燕烬亭入阵后,金多宝脸上便热汗直流,全无方才烤肉时的从容了。
“真是出门活见鬼,”金多宝道,“燕紫薇,阵里不是白待的,往后我徒弟的事,你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燕烬亭冷不丁道:“薛云是你儿子么?”
“什么玩意儿?”金多宝怒道,“都说了是因果, 我年轻时候犯了一个错,让他流落凡间……不是,你什么眼神,舫里的风言风语怎么连你也信?”
燕烬亭神情依旧冰寒酷烈,若非熟悉之人,绝对看不出他目光中微妙的心满意足。
糟了,大意了。
金多宝向来把他当不谙世事的哑巴,此时却有种不妙的预感,总觉舫中传言会更上一层楼,又不能逼这哑巴赌咒发誓地闭嘴,百爪挠心下,憋出了一声冷笑。
“你就这么跑了?你身上背的可是火狱紫薇的树杈子,这都不敢一怒拔剑?”
燕烬亭道:“为什么要拔剑?”
“那你放什么火树银花?”
燕烬亭道:“这地方有火油。”
怪不得,这回答堵得金多宝一时无话可说。火油这玩意儿来历古怪,火灵根的修者多多少少听过一耳朵,某时某地,地底冒出赤红油脂,一旦以真火点燃则凶暴异常,方圆数里皆为焦炭,昼夜不熄,油尽方止,其中精粹者,威力甚至不下于大能自焚丹鼎。只是这玩意儿烧起来不分敌我,也没什么人敢贸然去碰。
雪害最盛的那几年,羲和受丹鼎所制,被围猎得极为凄惨,便有人从典籍里翻出了火油的记载,要是能点燃此物,源源不断地引雪鬼前去赴死,必能夺得喘息甚至翻盘的机会。
火灵根的修士一度因此振奋,舫主亦没少派人冒险出去探寻。可上苍偏偏绝人之路,和那一夜降世的雪害一样,曾经散见于典籍的火油,也像是在一夜之间踪影全无,百般搜寻不见,偶尔有小队传回发现火油的消息,却无一人生还。
那只冥冥中颠覆天下的巨手又攥紧了,所夺取的正是这最后的一线生机,何其残酷,何其不公!
而眼下,在白云河谷中,居然出现了火油的踪迹?
金多宝道:“传信给舫主没有?”
燕烬亭道:“他知道。”
金多宝又反应过来,捶胸顿足道:“统共这么点火油,源头都没挖出来,你这就烧了?”
燕烬亭摇头道:“没用的。”
“怎么就没用了?”金多宝道,“哪怕量少了点儿,我偷摸过去挖出来,做点法器也好啊。”
“在你跟上我之前,雪牧童已在白云河谷一带出没多时了,修建了几座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