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七的沉默令修士意识到了什么,嘶声道:“领队,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够了!”雷七截断他的话头,“这一轮雪瘟者,足足有十七人。”

他语调古怪,一把扯高了自己的袖口,修士的瞳孔紧跟着一缩。

“雷领队?你也?”

“为今之计,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白云河谷能落脚的地方,数年间几乎覆灭殆尽,只有……”后头数字绝难吐露,却也不得不提,雷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你传令下去,全力在周遭打探,一旦影游城现世,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进城避雪,云明,去探路!”

“去……那个地方?”名为云明的修士一愣,面上流露出骇然之色。单烽敏锐地意识到,即便雪瘟当前,他依旧对影游城这地方讳莫如深,只是当他的目光在雷七臂上一扫,那点惊怖便也不得不退却了。

“可是领队,且不说那位城主肯不肯放人,在外的火灵根的修士何其稀少,要是不能根除瘟病,进去也只是徒劳等死罢了。”

“谁说没有火灵根的修士?”

镜刀之中,雷七的目光猛然一厉,向着他们的方向望来。

原来如此。

单烽掠了薛云一眼,道:“师侄,大喜啊,他们不是来找你寻仇的,而是有求于你。”

薛云瞪大双目,非但没有喜色,反而险些喷出火来。

“对了,”单烽道,这才露出一个图穷匕见式的微笑来,“你救命的真火,已经被我封了。我解不开,这么说,师侄你印堂发黑,是大凶啊!”

薛云看起来简直想活活咬死他:“小师叔,你也是羲和舫的,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枉你……炼体多年,不也被困住了么?”

单烽拧动手腕,道:“我还能扇你一耳光,你能么?”

薛云猛然闭紧了嘴巴。

说话间,雷七数骑已至,扬声道:“是羲和舫来的贵客?我这是微末宗门出来的商队,一路上风餐露宿,多有怠慢,还请恕罪!眼下离驿城还有数日脚程,我们必然尽心招待。”

他话说得客气,目光却穿过雪幕,朝泥潭阵中不住打量,右臂上缠着数匝灰黄色的狼尾,金光伏窜,令人想见其下脉搏的鼓荡,显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

应是他变动了阵法,薛云只觉口齿一松,立时道:“招待?拿泥潭阵招待我?”

“看来道友的疯病是好了大半了?先前实在是事出无奈,怕道友发作起来伤着自己,这才不得不加以拘束。”

“无事献殷勤,把泥潭阵撤了再张嘴。”

雷七叹息一声,翻身下马,向他拱了一拱手,道:“恕难从命。道友心中有怨,等此间事了,雷某必竭全队之力向道友赔罪!只是眼下,我们是来向道友借火的。”

薛云生平最恨受辱,当即冷笑道:“我身上有的是火,你有几条命来取?”

“既然是借火,我等自然备好了薪柴。”

雷七口气平静至此,薛云反倒颇觉不妙。

一名弟子翻身下马,动作极为迟缓,敞开的衣襟之中,皮肤皆泛着可怖的绀紫色,冰裂纹贯透了整片胸腹,瘟种已入脏腑,爆裂只在顷刻之间,这弟子在薛云错愕的目光中,缓缓抬脚,迈入了泥潭金索阵。

入阵后,雪瘟蔓延的速度有所减缓,但那弟子身上的裂纹依旧如火中松枝般,迸发出一串毫无规律,却又惊心动魄的毕剥声。被这么一双死灰色的眼珠盯着,薛云勃然色变:“你疯了,敢让他挨着我!”

雷七目光中终于流露出悲色:“他快死了,所以愿为柴人,向道友借火。听说道友身上的少阳火种,可以隔空引发……”

“好一条生路,是要溅我一身的瘟种,逼着我来用真火吧?”薛云冷笑连连,目光扫向雷七身后畏缩的年轻弟子,已然知道这家伙告了一顿恶状,后者一缩脖子,便从他的逼视下躲开了,“可惜啊,有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少阳火种看家的本事是除秽,这家伙一身的瘟毒,火种入体不灭,只能被活活烧死”

话未说完,他就被一只手掐住了后脖颈,连带着掐灭了剩下的一肚子恶言。

“雷领队犯不着听他满嘴的鬼话,”单烽毫无同门友爱地揭穿了他,“这位薛小道友,体内真火被封,数月之内不得复原,一旦感染了雪瘟,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你看他是不是两眼发直,瑟瑟发抖?”

他这一发话,雷七便叹息一声,于满面灰败之中,勉强笑道:“早知道单道友来路不凡,原来是和羲和舫有旧。”

单烽摸了摸鼻子,心道雷领队为人处世的功夫着实不差,仅这一句话,就将一路上对他的种种照拂点明了,他平白饮了人家许多美酒,倒也不能不报。

雷七道:“单道友,实无转圜余地?”

单烽道:“雷领队还有心回天?”

雷七喝道:“雷鸣,自爆!”

话音未落,泥潭阵中的柴人便浑身一震,毫无怨言地炸成了一蓬冰屑!

咫尺之间,哪怕冰屑飞溅的速度被放慢到了极限,薛云又如何能避?当下里他瞳孔紧缩到了极限,本能地要唤出真火,可指尖几经屈伸,从丹田到经脉中都只是一片冷寂

可怜他这般的天之骄子,青年才俊,到头来也只能喊出一句话:“首座,救命啊!!!”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抓着他后肩,将他一把扯出了阵中!那蔓延全身的迟滞感立时消退,薛云在惊魂甫定中回首,救他的却并非单烽。

方才还以柴人相胁的雷七,此刻却已踏入了阵中,以身形截断了喷薄而至的冰屑。其中裹挟的瘟种在他身上泛起一层可怖的萤光,转瞬便渗入体肤,了无痕迹。

薛云脱口道:“你找死么!”

单烽也被雷七一掌推出阵外,此刻眉峰一挑,却并无惊异之色。

雷七背对他们,猛然咳嗽了一声,身上便涌出一串催命般的毕剥声。他的右臂上始终绑缚着一条雪狼尾,此刻却信手解开了,袖口翻卷,露出一只孩童般的小手,从指尖直至小臂,都如冰雪塑成,其下裂纹斑斑,甚至连掌骨都清晰可见,正是雪瘟之症。

“这种程度的雪瘟,原本足够你撑到驿城。可如今,”单烽眉峰微舒,话中似有喟叹之意,“可惜了。”

雷七苦笑一声。

雪狼尾坠地。

其中的小型金索阵立时黯淡下来,他本来凭借着自己的阵法造诣延缓右臂瘟种的发作,可在以身承接了这一次爆炸后,这点努力便实属徒劳了。

雪瘟飞快蔓延,雷七回首时,面上裂纹遍布。

“瘟种当前,二位确无自保之力,可以离开了。路上风疾雪恶,还望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