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愿意?”
“风停了……”薛云骤然抬首道,“拥关雪过去了?”
但他很快意识到,抬头这个动作变得无比艰涩,以他二人为心,身下的积雪中,泛开了层层泥淖般的金色波纹,那种熟悉的迟滞感很快蔓延至全身,与车厢中别无二致不,甚至更为鲜明。
是泥潭阵。
金索不知何时被埋在了铁云车外的大雪中,在二人踏入后,立时破雪而出,一条,两条,三条……足足十条,直至绞成了庞然一体的金龙。其威力在方寸间发挥到了极致,金光源源不断地灌注其中,阵中风停雪止,就连眨眼都变得吃力。
不好,中埋伏了!
十余名裹着狼皮掩口的修士的身影在远处的铁云车后浮现,手中掐诀,盯着他们,目中流露出蚊蝇般细密的怨毒。
这是怪他引动了雪鬼,非要拖着他陪葬不可?这样不入流的阵法,和一群蝼蚁样的修士,却让他栽了个大跟头拥关雪本就消散在即,他甚至看到了风眼背后隐约缭绕的清气,却因脚下的泥潭束缚,只能眼看着秘境入口消逝!
单烽身为体修,肉身强悍的程度远非他可比拟,在这种强度的泥潭阵中,依旧抬足,缓缓迈出了一步。
这是打算丢下他,孤身入秘境?
薛云瞳孔微缩,却见下一秒,单烽脚步一顿,反手按住了颈后,小还神镜爆发出一串急促的铜光,他面上便穿梭过一阵剧痛的残影,对于体修而言,这样显而易见的失态,只意味着劲敌已在当前,甚至就在咫尺之间!
雪中影一定刚刚进入秘境,甚至就在入口处。
但单烽此刻的停顿,足以错失良机,一转眼间,秘境入口就在二人眼皮底下消散了。
他到底在等什么?
薛云哑然片刻,甚至有些想笑,艰涩道:“小……师叔……我们……争斗这么久……却在阴沟里翻了船!要不是你抓着我不放……这下没了,全没了!”
“啊,入口没了,”单烽无甚诚意地遗憾道,一边按着小还神镜,一边舒展着后背锐痛未散的肌肉,“谁跟你说我要进秘境?守株待兔,你不懂么?”
薛云显然不懂:“啊?”
“师叔教你怎么用小还神镜,”单烽道,伸手在太阳穴一指,“用脑子,哦,你所剩无几,那便只能用痛觉。秘境消失的一瞬间,痛感变弱了,却没有消失,这样的差距,三十里。”
拜雪中影所赐,常年来,他以小还神镜在各大雪原上四处猎敌,对于痛觉的感应清晰得如同铁尺。
太初秘境入口消失之时,雪原某处便会浮现出一个相对稳定的出口,想要离开秘境,只能由此而出。
这三十里的差距,正是入口与出口间的距离。
也就意味着,雪中影接下来的活动范围,被瞬间缩小到了三十里内。只要找到出口,便能化被动于主动,截住雪中影。单烽背后的镜刀,更是如主人心意而动,爆发出一串狂乱的蜂鸣。
“别吵。”单烽单手按住刀身,忽地一笑,他嘴唇薄,这笑实在说不上友好,反而露出了狼一般森白的牙齿。他已不再那么心急了,甚至仗着口舌灵便,奚落起了薛云。
“怎么?你向人家赊了多少账?这一路好吃好喝地供着,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赊……账?他们……只惦记着……偷我的东西,也配?”
单烽道:“管事的来了,这话你同他说。”
雪原尽头,数匹灵马飞驰,沿途绕过了漆黑长蛇般的铁云车队,挥退了一众修士,冲他们而来!
为首者头发微鬈,正是商队的领队雷七,额上系了一条硬扎扎的雪狼尾,旁斜杀出许多乱发,面上因此笼罩着一股凶蛮的精干之气。
单烽目光一动,便在最后一匹灵马上,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是方才那偷雪凝珠的年轻修士。忆及他方才离开时面上隐隐的不忿,来者不善,抑或是别有所求?
在意识到变数的一瞬间,单烽已将两把镜刀斜插于地,刀身相合,依稀是双鸾瑞兽镜的残影,指腹在镜身上抹过,波纹荡漾处,便映出来人狭长的一道面容。
这镜子原有的窥探留影之能,在沦为双刀后,便仅能照出一鳞半爪了。
用来窥探来人,却已经足够。
只一眼,他便确认,商队之中确实有什么难以掌控的东西出现了。
雷七此刻正笼罩在难以言喻的惶恐中,两眼死死盯着并驾的修士,瞳孔紧缩,仿佛在骇然中扎进眼白里的两枚乌针。
“把衣襟敞开!快!”
被训斥的修士在镜刀中一掠而过。这人已一把扯破了衣襟,只见胸肋之间异常惨白,封冻着一连串婴孩巴掌般的淤血,颜色青红,仿佛从皮肉深处,挣扎着往外爬。
修士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脸色便化作了铁青,整个人仿佛被抽了骨头似的,差点栽往地上。
“雪……雪瘟!这是雪瘟么?我怎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的?”
饶是单烽,也在听到雪瘟二字时,眉峰突地一跳,以余光扫了薛云一眼。
这小子的运气,也实在是见了鬼了,仿佛瘟星降世似的,混进商队里,竟也能赶上雪瘟!
雪瘟两个字,向来是商队的催命符,好在雷七尚有几分沉着,喝道:“赶紧看看,还剩几寸了?”
修士当即从袖中拔了出一支蓝莹莹的锥针,往淤血处扎了下去!
只听一声惨叫,一股血溪在痉挛的胸腹上岔开,转瞬冻成黑红的冰晶。修士抓握着锥针,自虐般往里深捅,面孔扭曲得不似人形,洞穿胸口的瘆人声响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便化作了一种更古怪的,沙沙的摩擦声,仿佛锥尖底下的不再是血肉,而是冷硬的冻土。
“一寸……三分!”修士脸上交替闪烁着期冀与惊怖,“还有十三个时辰,领队,你救救我!”
雷七的面孔猛然抽搐了一下,单烽已然读出了他的心声。
来不及了,最近的驿城……那是三天的脚程。
而眼前人,根本不可能撑过这三天!
雪瘟根本无从防备,染疫者无知无觉,在严寒中暴露得越久,受其毒害则越深。起初是皮肉寸寸封冻,体内裂纹飞快蔓延,届时只要轻轻一碰,整个人便会崩裂成一地冰屑!
更要命的是,这些冰屑中亦裹挟着瘟种,借着一次又一次的迸发,无形蔓延开来。因此商队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病入膏肓者,便只能逐出商队,听凭其在雪原上自生自灭。
唯有引火入体,方能解除一二,只是放在雪原上,这良方却更是催命符!火灵根的修士自顾不暇,又怎么可能冒险施以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