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何兆去找五叔,他确实想通了,他不要在经济部干了,还是回家种田吧。五叔气了个仰倒,白捡的好工作,这小子眼睛叫屎糊住了不成?矫情啥呢。
何兆不满道:“真要答应了主任,我不但白捡个铁粉碗,还白捡个媳妇呢。叔你甭说你不知道咋回事,我不信。”
五叔理所当然道:“人看上你还不好,你家里那个不是那碎嘴子给你招来的?如今有了合适的,事情也过去了,该咋地咋地,这不挺好?”
何兆眉毛蹙在一起,满脸不高兴,“叔你说啥呢?家里那个是你侄儿费尽心思求来的,我要为了这份工作跟她掰了,那才是要真的后悔。”
何五叔是真喜欢这个侄子,苦口婆心,道理掰开跟他讲,他小子这运道不坏,该好好想想。何兆表面敷衍再看看,第二天就不见了踪迹,五叔知道他偷偷溜回了河子屯,瞪大了眼睛。
气了一场,生完气之后倒笑了,也是真心里又复杂又佩服这小子。随后回了一趟家,将事情原原本本给何支书夫妇俩说了。何支书不怎么在乎,只道何兆不小了,看他自己。
李绣心里为儿子骄傲,总算没白养他,重情重义有血性,是她生得没错了。只是有点担心何五叔会不会受影响,五叔摆摆手,“我一个开车的,跟他修理部关系不大,经营这么多年叫他拿住,我也白活了。甭操心我,就是二小子,这回事情不成了,他又干啥去?”
何支书旱烟抽得叭叭响,神色是不耐烦的,口气却温和满意,“有手有脚,饿不死,这次是麻烦你了。那主任你也小心着,咱家不坏,该硬气的时候你别怂。”
还是怕因为何兆的事情,主任找五叔麻烦,这不也是变样护着何兆,赞同他的选择嘛?五叔摇摇头,既然人家一家子都觉得何兆没错,他也不瞎掺和了。
被五叔定义为年少轻狂的二傻子何兆,此时悠哉悠哉跟在肖缘后面,看她锄地。不止城市里蓬勃发现着,大公社如今也悄然发生着变化,前一两个月,上头下来领导,摘掉了许多知识分子的帽子,将人放归回家。
公社里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个流言,说是外头哪个村将土地依照家庭划分,自己种自己吃。这是多少农民的愿望,不管是真是假,这个消息一传过来,不得不说很多人心里都起了波澜。
以前是没法子,即使有人偷懒,大家一处干着活,也不好说啥。如今外头有人把地按照家户人口划分,河子屯的社员都傻了,他们怎么想不到,原来还能这样干。
仿佛开拓了新思路,现在看见有人偷懒,大家就要嚷嚷几句,闹起来叫上头知道,不止一次有人提出干脆分地得了。公社几个领导大队长压了几次,绝对不准残留资本主义的尾巴,这件事没商量。
可是架不住人心已经活了,做梦都想自己拥有土地的,不是一家两家,每家每户的自留地都是各自的宝贝。眼见这股风气已经成了气候,再不解决会出大问题,队长们商量了一下,将每户的自留地扩大。干完了集体的活,管你怎么指派自己的地,种出来的除了上交的量,都是自己的,大家高兴坏了。
周桂花跟着大家伙一起去分地,将得到的那块地细心呵护,宝贝极了,肖缘也高兴,没事就在地里转悠。马上该挖洋芋,地边上种了一圈其他作物,她想先收完,以免到时候糟蹋了。
何兆蹲在那里看她,她也不管,反正他脸厚,撵也撵不走。村里人路过,看见他俩就笑个不停,她从刚开始脸红,这会儿也不管了,反正人家都知道他俩的关系,看就看,笑就笑,又少不了一块肉。
何兆靠在树底下,双手撑着脸,时不时撩她两句,逗肖缘说话。肖缘挺敷衍,嫌他吵,何兆唉声叹气,“都还没到哪儿呢,你就这态度对我,不上心。”
肖缘停下来,看了他一眼,何兆以为她要哄他了,开开心心等着。肖缘转身,换了一个方向继续锄草,何兆失望地靠回树上,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小缘,我失业了,咋整啊?”
肖缘哦了一声,何兆大声道:“我失业了,娶不起你了!”这就反应,她啥意思啊,会后悔吗?他无精打采地垂下脑袋。
肖缘等着何兆跟她玩闹,半晌不见动静,翻身发现他真是有点失落的样子,不在意道:“我又没指望你一直开车,开不成车还能打铁,打不成铁还能种地……”
“哦,还能打铁啊。”何兆意味深长道,鼻腔里哼了一声,似乎不屑,两人都想到了那个谁。
“……总归饿不死。”肖缘说完后半句,走过去捏住何兆一边脸,“你今天跟我算账吗?明知道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他格外闷闷不乐,确实,再下定决心放弃一件自己下了功夫且很喜欢的事情,也会别扭也会难受。何兆胡搅蛮缠,就想跟她闹,“你就是那个意思,我都开不成车了,没了体面的差事,你就想起别人了,你就是后悔了。”好像自己说的是真的,他竟然真有点难过。
肖缘定定看了何兆一会儿,那双清澈极具洞悉力的眼睛叫人招架不住,何兆以为她要发飙了,心里虚虚的。肖缘叹口气,柔声道:“怎么了?怎么突然开不成车了,不是干得好好的。”
他又娶不成主任的外甥女,就拿不到那份工作了,说了她也不明白。再说他是自己决定放弃的,不可能把原因怪在肖缘头上,他没那么不讲理,“反正就是干不成了,我不想干了,烦人得很。”
肖缘的眼睛漆黑,别人总是以为她笨笨的,哪里知道有些人大智若愚,不是看不见,只是不想表达不想说而已。聪明外露,有什么可表示优越的呢,当想剖析某些道理的时候,其实脑子比谁都转得快,想得比谁都透彻。
“到底为了什么?你不是那样半途而废的人,我知道你很喜欢开车。提到有关工作的事,你很开心,眼睛都是亮的,骗我误解你做什么?”
何兆简直想哭了,五叔暗示他为了肖缘放弃事业不值得,他觉得是放屁。他费尽辛苦追到的人,为了她丢掉什么都值得啊,事实证明。那些所谓的‘牺牲’,于她对他的重要性,根本不对等。
他不高兴,别扭,根本不是觉得肖缘欠他了,就是有点难过。他本来打算好,很快他就能独立上班,即使只是一个雇佣工,也能慢慢攒到钱,然后接她回家,可是现在,什么都泡汤了。
“反正就是不想去了,那里不好。我赚不到钱了,结婚后你养我吧。”他不想告诉她原因,肖缘那敏感的性子,肯定会偷偷难过为难。
何兆最终没有告诉肖缘原因,但是肖缘会打听,还有肖兰在城里呢。虽然不大清楚内幕,但听说何兆因为得罪了一个主任才不能继续上班的,肖缘也就不问了。
他们结婚后,五叔拿当初主任的外甥女追何兆的事调侃他,肖缘才明白何兆当时为什么放弃了好好的工作。就觉得这人真傻得可以,感动之余,更加心疼信任他。
那村那人那痞子(H)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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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兆丢了工作,就他自己一个人觉得可惜,肖缘为他难过。他爹娘不是没有能力为他联络上更好的工作,不过多花些人情费些工夫,问题不大。
可是何进走到如今的地步,都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这样一对比下来,着实叫人沮丧。这一点小心思不想给别人知道,每逢有什么闲差,何兆要找各种借口不去,李绣懒得理他了。
那个时候,在西藏的舅舅突然说有准备征兵,问何兆有没有意愿参军。有他看着,在部队里至少没有性命之忧,几年之后退伍回来,于他各方面都没坏处。
李绣跟何支书商量了一下,觉得送何兆去当兵蛮好,他现在年龄不上不下,人又轴的很,就该好生吃些苦头,磨磨脾气。将来要进什么部门,履历也好看。
越想越觉得参军没什么不好,唯一难处理的,何兆现在不但是何家的儿子,还是肖家半个女婿,该怎么朝周桂花开这个口。人家姑娘正是鲜亮亮的时候,愿意等他吗?
何兆这几天在家,每逢他娘和舅舅通电话就悄悄听着,清楚家里的打算。在几乎打定主意的时候,他就跑去找肖缘了。
肖缘手上提着一根牛辫子,自从赵凡高满眼含泪从河子屯离开之后,社里的牛便交给了专门的饲养员来喂养。她偶尔搭把手,忙不过来的时候,把牛赶到山上吃些新鲜的嫩草。
何兆一边说话,她就一边盯着牛看的专注,仿佛心不在焉的。何兆有点着急,试探道:“你会等我的吧,我听说入伍顶多三年,到时候我就回来了,然后接你回家好不好?”
原计划里,他们再有一年也该结婚了,何兆原本打算得好好的,甚至新屋里各种家具怎么摆设他都梦见过。一时间再学不成开车本就心有不甘,听到村里的闲言碎语,更不甘心就草草结唯一一次敷衍的婚。
去当兵,是现在唯一的出路,趁着年纪还小干出一番叫人刮目相看的事业,别让人觉得肖缘眼瞎,是他最想的。所以家里第一次提的时候他就没反对,半个月时间都已经敲定下来,他才来跟她讲,不过是越想越退缩越逃避。
他很害怕忐忑,肖缘本来就没多喜欢他,三年是最保守的说话,他一去归期不定,怎么好意思让她一直等。可要让他放手,又万万不能。
肖缘沉默了半晌,小声道:“你都决定要去了,还跟我商量做什么,不过就是告我一声儿。”不要以为她看不出来,他那小心翼翼又期待的眼神,一看就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肖缘其实觉得无所谓,她现在蛮喜欢何兆,何兆又真得对她很好,等他几年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有点不高兴何兆竟然不信任她,“在你眼里我就特别耐不住寂寞是不是,你一走我就等不了,谁离不得你似的。”
何兆简直惊喜疯了,他已经想了一百种方法,如果肖缘不想等他,不想他远走千里之外,要如何挽留她。甚至最不得已的打算,两人都那样了,她不想等,他就威胁她非让她守着不可。
一句话都不用,她不但不阻挠,还很支持,跟他说,“能出去走走也好,往后不一定有机会。趁着有力气的时候为为家国建设出一份力,我也会为你自豪的。”
她的脸在充满麦香的风中绽放出柔柔的笑意,满是对他的鼓励支持,还有什么比最重要的人支持重要的决定来得更幸福呢。天堂地狱也不过如此,何兆一把将肖缘抱起来在山坡上疯狂转圈,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