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缘捂着脸颊,将视线投向远处,太阳仿佛深秋的柿子一般红火,暖暖的光晕笼罩,大地披上一层橘黄的轻纱。在坡下牛圈边的小路上,李小艳恨恨看着山坡上两人一躺一坐,笑着说话,那种氛围水泼都不进。
她揪了一把野艾草,跺跺脚,大声喊叫何兆的名字,于是两个人都看过来。李小艳脚上装了风火轮,蹬蹬蹬爬上来,双手撑着膝盖,“奶奶喊你呢,找你有事。”
“哪个奶奶?”何兆一时没搞明白。
“你奶奶啊,哪个奶奶,有几个奶奶,何奶奶!”李小艳气呼呼道。
何兆这才漫不经心坐起来,嘴里闲闲叼了一根草,转头对肖缘道:“那我回去了。”
肖缘看着何兆从田坎上一步跳下去,那么高,他像兔子一样利索,还转头笑得阳光灿烂。肖缘轻呼出口气,朝他挥挥手,李小艳哼了一声,追着他跑了两步,又冲肖缘道:“你别得意,我从小跟他玩得好,过家家都是他当爹我当娘,我才最该嫁给他。”
肖缘愣愣地,等李小艳宣誓完,才反应过来,听到她欢快又甜蜜地喊小兆哥,追随他而去。肖缘为她的外向感到羡慕。
成了未婚夫妻,肖缘不再偷偷摸摸躲着何兆,而是正大光明不常跟他见面,毕竟这是婚前应有的矜持。可是她渐渐发现,在她不怎么看着何兆的那段日子里,李小艳一有空就堵着何兆,说东说西。
她像一只永远无忧无虑,快活的小鸟,肖缘看见铁牛跟着何兆,还有李小艳,哈哈大笑。那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的何兆,男孩子的鲜活调皮,嬉笑怒骂,怎么看怎么有意思。
李小艳一点也不怕羞,男孩子在河里洗澡,她也敢大大方方在上游摸鱼,时常能跟他们打成一片。肖缘背着小竹篓,从河上走过,何兆正一猛子扎进水里,他像一条天生便该生活在水中灵活的鱼。突然从水中钻起来,就浇了李小艳一身的水。
李小艳又笑又叫,朝何兆泼水,肖缘看见了,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何兆转头看到肖缘,她已经走远了。
他三两下从水里跳起来,抓过衣裳追上去,自然而然去牵她的手,肖缘扭着身子躲开了。何兆又去牵,两次三次她像一条滑不溜丢的鱼,他也不生气,她跟他耍小性子,他只觉得可爱,“怎么了嘛?我惹你了?”
肖缘低着头走路,闷声回答他,“没有。”
明明就生气了,还不承认,何兆强势抓住她的手,“你再跟我闹,我亲你了啊。”他的样子不像开玩笑,肖缘左右看看,忙捂住嘴,“不要脸。”
何兆嘿了一声,很是费解,却笑,“我亲我媳妇,哪里不要脸了?”
“谁是你媳妇?想得美。”
“谁答应谁就是。我不仅想着的美,做梦的也美,看着的也美。”他就知道拿话羞她,肖缘一时生气也不是,害羞也不是,“反正想当你媳妇的多了去,又不缺我一个,你自己说的,还排队呢。”
何兆双手叉腰,自然又阳光,“我没跟你说吗?队伍虽然长,除了肖缘一个,此路不通。”
肖缘嘴唇张了张,终究将话咽回去。何兆偏头瞅她,倒退着走,“到底怎么了啊,我好容易回来一趟,过会儿又得进城,你要跟我生气吗?”
肖缘别扭极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正看何兆着急她就有种莫名的说不出来的雀跃,可是要真实表达出自己的心思,还有点困难。她干巴巴道:“你跟铁牛玩的挺好,每次回来都先找他。”
何兆噗了一声,好像她在说笑话,“他自己来找我的好嘛。”
“还有李小艳,跟你从小玩到大,你刚才还往人家身上泼水。”她撇撇嘴,何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什么时候跟她泼水了?”他就从水里跳起来,不小心溅了水在李小艳身上,叫的叽哩哇啦的,耳心都给他吵疼了。
“反正就是有。你们一起摸鱼,一起上树掏鸟蛋。玩过家家还扮演一对。”她的眼神清幽幽的,以前这样的事情她都不理会的,现在怎么这么上心,肖缘越想越闷。
何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始不怀好意的笑,欠扁的很,“哟哟,还不知道我家小缘是个小醋坛子,还没一个被窝过呢,就管我管得忒严。”
肖缘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脸上涨红,羞恼得瞪了何兆一眼,气哼哼道:“我不管你了,由着你去过新郎官的瘾。”
何兆一把拦住要跑的肖缘,揽着她的腰将人兜回来,点点她的鼻尖,“先说好,我可什么都没干,不准你把莫须有的帐记我头上,老子不认。”
“人家都急着要嫁你了,还不记你头上,我让道好了。”肖缘故意道。
何兆比她还不高兴,“哪个要嫁谁管我啥事,管你啥事,到底谁跟谁才是一伙的啊。肖缘你傻不傻,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你还跟我窝里横,你就该告诉她,‘嫁就等着吧,成了我跟你姓!’。”
“……哪来的勇气。”她多大脸,说这话。
“我给你的底气啊。是不是李小艳说的,就知道这几天这么殷勤没安好心,合着这里坑我呢,看我找她算账。”本来铁牛对李小艳有点意思,他帮着在中间撮合,哪知他跟媳妇就差扯证了,李小艳还想着搞破坏,简直不能忍。
他真一副兴冲冲,兴师问罪的样子要去找人麻烦,肖缘连忙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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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子本来容易对机械这一类东西感兴趣,何兆论性子,不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伙,但是人确实聪明,学东西很容易上手。
不过一年的功夫,五叔已经可以放心把方向盘交给他。何兆胆子大,一次跑夜车,何五叔累得睁不开眼睛,便将方向盘交给何兆,准备眯会儿。
叮嘱他,等到了路上最险要的蜂窝山的时候一定叫醒他,他觉得何兆技术虽差不多了,但缺少经验,不敢冒险。那是路上最难走的一段路,崎岖、狭窄,弯道又多。
谁知这一觉睡到了大中午,醒来的时候离蜂窝山已经不知过去了多远。何兆看他睡得太沉,就没叫他,自己开过了那险要的山路。五叔既感慨何兆有胆量,又骂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到底对自己带出来的徒弟很满意。
从那之后,何兆摸方向盘的机会更多了,他本来又勤快又对车子感兴趣,除过一个月固定几天一定要回村子看看,其余时候大多泡在修车厂里。那一手修车的手艺也练出来了,做得又快又利索,跟二等修车师傅修得一样好。
经济部车间主任跟何五叔打商量,让何兆去他修车厂干吧,一个月给他二等师傅的待遇,几年之后看情况升他一等。那个时候工薪阶级职位有限,一个萝卜一个坑,上头有人退了下头才有人能补。
何兆平白得这么个工作,传出去不知多少人要眼红,何五叔开玩笑,“我还没到退休的年龄呢,这就看上我侄儿啦?你这不厚道哇。”
主任连连摆手,只说何兆是这行的好苗子,好好培养往后升级成个正式工,于里与外都有好处嘛,谁也不吃亏。五叔觉得这是一份好营生,现在国家经济飞速发展,前两天他还在听广播,现在对商业的抑制没有之前厉害,国家鼓励生产,也鼓励各行各业共同发展。
五叔觉得这是一个信号,说不定什么时候起,大家也能自由选择工作,到时候修车行业可不吃香?技术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用吃人下贱,多好的事情。
五叔将自己的想法传给何兆,何兆却隐隐有点不乐意,他一开始学开车就抱着决心来的,不干出点名堂都对不起自己。如今正是要心愿达成的时候,却很犹豫。
原因无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车间主任看好他,有时候甚至喊他回家去吃饭。一次两次的何兆本来是个外热内冷的,三教九流,达官显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就天生适合社交。
主任越来越看得来这小伙子,何兆家里的情况他也很清楚,非常乐意结这一门显亲。所以,何兆有两次去主任家,就发现主任的外甥女也在,刚开始他没觉得有啥,后来那女孩子约他去看电影,一起去逛书店,去听演讲会。他又不傻,猜到点苗头,就不大乐意去了。
他一边不跟那外甥女出去,一边天天把未婚妻挂在嘴边,扬言他啥啥时候就能结婚。厂里的人都知道,何兆长了一张不老实的脸,其实是个规矩到憨的。
主任的外甥女啊,长得漂亮,腰细细的,胸鼓鼓的。每次来车间都穿一条低领的裙子,那胸前波涛汹涌的风光,勾得大半人瞪直了眼睛。何兆仿佛是个瞎子,只会把头埋在车部件里,还嫌弃人家挡路。
他再怎么冷冷淡淡的,爱答不理,主任外甥女偏生就好他这一口,天天围在屁股后面转。
所以主任通过五叔的口向他提出更优渥的条件,何兆便知道钩儿来了。在这个全民皆农的年代,有一份相当于公务员的工作,惹多少人羡慕到眼睛发红。
何兆很是迟疑,何五叔心想小孩子还没经历过世界的残酷,眼高手低,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不靠任何人也能闯出一番事业。他先劝着,再找二哥做点思想工作,何兆总会想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