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颖鹿问他有没有过后悔。
怎么会没有。
他将她那句稚气的誓言悄然埋藏在心底,他之所以会出国去学习,又那样拼命的去把五年的硕博课程压缩在四年里完成,甚至连家都顾不上回。都只是因为,他不是忘了她,也不是不在乎她。他只是想做到,只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成为一个真正的王子。
他倾尽力量想要用最快的时间去创造出一个只属于她的王子。无关家世,无关背景,拥有着只属于他的真正强大的力量,可以保护她的一生一世。
他想,就等她再长大一点吧。
他想,他要赶在她最好的年纪到来时,去给出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爱情。
他甚至什么也没有告诉她,就已离开。
这就是他此后最后悔的事情。
等他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学成归来,却一切都已改变。周雪灵突然站在了岳少楠的身边,再之后是魏东遥踪迹难寻的忽然去了美国,岳少楠的父亲因他父亲经手的一桩公案而出了事,他父亲也因升迁搬离了大军区。
情怨家事,纷至沓来。他就这样什么都没来及,而且再也来不及。
因为,关于那纸婚约,林琛没有想到他所能得到原因竟会是那样的不堪,他甚至连去面对都不可能:他想不到,他曾经最好的兄弟,会做出酒后失德的事;偏偏,那个女孩就是周雪灵;偏偏,就算岳少楠一拖再拖的迟迟未去饯行俩家因此定下的婚约,周雪灵也还是要非岳少楠不嫁。
人生就是这样,那些你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事情,总会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就已轻巧的转了个身。然后风姿撩人的勾引着你的痛苦。回头看它的次数越多,就会越痛。直到它露出邪恶的笑时,你才会知道这痛已经变成了你的习惯。如骨癌晚期,不仅无药可医,连吗啡都失去了效力。
林琛在从周雪涛那里听完他走后所发生的一切后,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家里要他进外交部的安排。隐瞒身份考进东辰报业集团,从晚报经济部主任直到日报副总编辑,他完全是凭籍一己之力去做到,他仍是沿着他曾为自己设计好的路继续走下去。
只是,他从此以后要让自己去攀爬的目标里,已再也不是最初的意义。
他甚至明知道自己和周雪灵其实都同在新闻系统内,又同是经济新闻领域,一些重要的年会也避无可避的会遇到。但林琛已只剩下跟她颔首而过的勇气。
是否只有在那样一个相信童话的年纪,才会有勇气于弹指间爱上无悔?匆匆回首,却又只剩下匆匆经过。在回首与经过之间,那第一眼的爱情,渐渐成了他心底搁置的一只柠檬,酸楚地让人难过,却又被暖色包裹。
他也没想到中午吃饭时,怎么会就那么好巧不巧的遇到岳少楠和周雪灵,又好巧不巧,聚着这旧爱新欢。下午编委会又接着听到老靳在卖弄他的选题,听老靳吐沫横飞的力荐做岳少楠的人物专题时,林琛其实一直在走神。
因为顾颖鹿在问过他那两个奇怪的问题后,告诉他:
“很多年以前,有个名叫周雪灵的女孩,抱着我哭了一天一夜,因为有一个她很在乎的人突然离开,而她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这个人名叫林琛,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你完整的名字。”
原来,他就是这样错过。
林琛听到这里时,就已失掉了他一贯淡然不迫的风度。他本来已经以为,也许那曾经的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妄测,毕竟,那小女儿态的心事,他此后再也未曾听她说过。
但是原来,原来他真的曾是深刻在周雪灵心底的那个印记。
林琛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从小就视数学为畏途的周雪灵,为什么大学里会正好选了唯一需要学数学的文科专业:经济管理。
可是。又是什么改变了他们。
时间真的已经过去了太久。只剩下这场阴差阳错的爱恨。
习惯的囹圄(修)
在这个城市里,江诗丹顿也好,百达翡丽也好,这些物质上的奢侈品只要你有能力消费,不愁它可以保值,可以升值,可以炫耀,可以传世。而爱情,是精神上的奢侈品,在那里没有性价比,没有投资回报率,没有价值,没有价格。一旦选中了它,那么恭喜你,别说炫耀,就连你自己,也要低到泥土里去。运气好,或许你还能从尘埃里开出一朵小小的花来任她/他采撷,但更多时候,会是碎如齑粉的尘梦如渊。因为,它的标的,就是粉身碎骨、举手无回的付出。
沿着生活这条路上兜兜转转的走下来,回忆已渐渐将顾颖鹿的人生划成了一个圈,总在原地无数次的转,却寻不到那扇门。前行,也变成了习惯。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习惯的力量真的是摧枯拉朽。她沿着习惯的轨迹走着,忘记了旁顾,忘记了周遭,忘记了感动,也甚至都忘记了是回忆。她在习惯所尽情编织的假象中振翅囹圄。
如果不是昨夜。如果不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她问自己,是真的没有懂过东遥的心意么?还是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一直假装忽略。那么,这可真是自私透顶。
终于还是残忍而冷静的掐断了那因感动而来的片刻软弱。魏东遥的幸福怎么可能会在她顾颖鹿身上?这个问题,顾颖鹿连想也不要去想。
她并不理会东遥那句嬉皮笑脸的问话,只是指着他手边酒瓶身上的FINECHAMPAGNECOGNAC标志,不带一丝温度的说:
“我们认识多久了?6年?8年?还是更长?所以东遥,你不要被习惯的力量给欺骗了。你看,就像这个,[特优香槟干邑白兰地],这个称号是法律上的规定,任是历史多悠久的酒商也不能任意采用,因为这个标志代表的是全世界最完美的葡萄佳酿。酒是这样,酒具是这样,一碗面是这样,一张餐桌是这样,一栋房子还是这样。东遥,你的品味从来都是这样,一切都务求极致的完美。但是你却清清楚楚的知道,我不完美,甚至都称不上完整。我虽然感谢作为朋友,你这么久以来都没有放弃过我,但是,同情与怜悯并不是爱。东遥,我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别逼我恨自己。”
她甚至不敢再等他的回答,抓起衣服几乎是逃离了这栋别墅,终是被大门拦住。顾颖鹿站在门前,有些不敢回头去看东遥,转身时的动作都是僵硬的,垂着手,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
东遥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遥远而空濛:“谢谢……你的生日礼物。太晚了,我送你吧。”
顾颖鹿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谢她的哪一出,亦不敢探究。任由他的声音飘散进冷空。
回程却是另外一条宽阔平整的马路,比她想象的近很多。车速开的很快,东遥一路都没有说话,她也不说。她一时也有些搞不懂东遥带她来时的舍近求远和停车坐看是为的什么。他们这群人都会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隐秘住处,这里或许就是东遥最后的栖息地了吧。顾颖鹿不知道魏东遥为什么会带她来这里,但或许他打算带她进入这里时,压根也就是犹豫的吧。这样想着,顾颖鹿终是释然。
密闭效果极好的车厢内四寂无声,仿佛可以听得到回旋在心底的哀伤。就像雁过后天空无痕,被爱划下的伤口是看不见的疼痛。
到了楼下,东遥却若无其事的跟她道了别。就好像此前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那样的坦然自若,简直连她都怀疑是不是真的又是自己脑子断了线,一切不过是臆想出来的而已。
但是夜里她还是做了一个梦。梦到她牵着风筝一起上了天空,开始了和一只风筝的逃亡之旅,途中总是惊险的摔落、上下起伏、还遇到各种各样人为的恶作剧,历经了千难万险,在终于看到那片乐土的刹那,却被一个叫住命运的弹弓打坏了风筝的翅膀,他们一起从云端跌落,惊醒。
这样的梦她并不是第一次做。
上一次是在回国前,她从同样的梦境中疼醒过来,剧烈的胃痛使她连站起来的可能都没有,她只能从床头够过来手机,本能的按下一个电话号码。
睁开眼睛时她已经躺在医院里,那时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还是在做梦,而东遥正斜倚在病房窗边,抱臂注视着她。神态平静,没有担心,没有焦灼。就像一个普通的清早,她醒过来,而他恰好在那里,从来也未曾离开过。
每个人对梦境的记忆处理方式都不同。有的会在梦的同时就已遗忘,有的会在醒来的刹那就变得模糊,也有的会在很久以后面对某个场景时突然和梦境的片段重叠,恍惚的去误以为那是前世遗留的印记。但是不管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所有的梦都总是要醒来的。
然后,洗白白,涮干净,奔生活。
顾颖鹿也已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安之若素的坐在办公位上赶稿件。她苦笑的想,大概麻木不仁就是人类聊以趋利避害的本能武装。直到刘晴那张表情扭曲的脸伸到她面前,顾颖鹿对着刘晴那副流着口水的好奇宝宝模样看了眼天,无奈的说:
“内个,我终于想明白了,为啥蒋雯丽长了一张你一直想要但是始终得不到的端庄脸。”
刘晴啪的一掌拍到顾颖鹿脑袋上:“少来。蒋雯丽那不是端庄脸,是妈脸。别打岔,你知道,我 党和人民的政策,一向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交代吧!”
顾颖鹿只得按Ctrl S保存了一下正在写的专栏评论,看着刘晴,一脸严肃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