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脸厚厚的褶子都快活得舒展开了,眉梢眼角却皆是挥之不去的病气,脸上都瘦得脱了相,高高耸立的颧骨红里发黄,嘴唇却是黑紫的。就算是王惠生这个完全不通药理的门外汉看了也明白,恐怕颜老爷的大限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心中了然的同时,他又不由得感到一丝惆怅。并不仅仅是因为没了颜老爷自己今后就没了靠山,还因为这几年的相处里,这个贪花好色的老头确实对自己不错,单说他肯娶自己这个戏子出身、又不是女子的人做正妻,王惠生就已经十分惊奇了,当初他本以为自己顶了天也不过能当个见不得人的外室……

不过,事到如今,想这些也没用了。见颜老爷不想喝药,他便将手里的药碗放下来,温顺地依偎进那个干瘪枯瘦的胸膛里,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

颜老爷那只干瘦如骷髅一般的手掌缓慢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许久都没说话。

只是摸了一会儿,便渐渐有些往下了,抖抖索索地往他的衣领里钻。

王惠生抬头一看,并没能从那双昏花老眼里瞥见什么欲望,倒是怀念不舍的意味更多一些。想必也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等到了黄泉之下就再也碰不着这副让他极为贪恋的美妙身子了。

临到死了还这么不正经。

他腹诽了一句,面上却不显,反而主动将衣裳解了,捧出一对弹软饱满的蜜色丰乳,乖乖地凑到了那只控制不住发着抖的瘦手里,低声问道:“您要摸摸吗?近来天热吃不下东西,我瘦了一些,这儿却不知怎么好像又大了,穿衣裳都不方便了呢,真是烦人……”

王惠生毕竟身材高大,而颜老爷又瘦得脱了形,这么一起身,几乎将对方整个人都笼罩在身下。尤其是那对丰满得夸张的奶子,简直都怼到了颜老爷脸上。他只微微一动,便埋进了这摊软滑弹手的蜜肉里,呼吸间似乎都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奶香味儿。

他的惠生啊……

满室被药香充斥的房间里,渐渐漫上来一点不动声色的情色气息。颜老爷自不必提,王惠生更是因为先前的那点动摇而有意放纵,十分柔顺地承受着来自胸前的这阵有心无力的揉摸。

只是,原本应该只有他们两人的空荡内室里,冷不丁响起一声嗤笑。

王惠生吓了一跳,一边慌乱地伸手去揽衣服一边狼狈地四下张望,语气里有点羞恼:“谁?”

只见一名容貌精致、姣若好女的少年慢慢从右次间走出来,神情傲慢,直勾勾盯着他,眼神冰冷:

“父亲身子都成这样了,你倒还有闲心折腾他。”

8(”此乃颜家历来的传统……“)

夏日炎热苦闷,颜老爷又因为病重体热,吹不得凉风,偌大一间寝室里一尊冰釜都没有放,甚至连窗子都只是推开了条小小的缝,勉强能感受到一点气若游丝的微风。

只是这风也是带着热气的,还不如没有的好。

王惠生闷闷不乐地坐在床边,背转着身子,百无聊赖地盯着绣满福字纹的床帏子发呆。

颜九龄则规规矩矩地站在床前几步开外,正在向父亲汇报自己近来跟着族中叔伯经事历练的情况,态度虽有些冷淡,但言谈举止无不沉稳庄重,颇有大家子弟之风,看得颜老爷心中甚慰,眼里不时闪过一丝笑意,显然是很为自己这个优秀的继承人感到自豪。

“还有一件内宅里的事,本该让……太太亲自来跟您说的。”

颜九龄说着抬眼往那个执拗地背着身子不愿看向自己的男人瞥去,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恼火,虽然是少见恭敬地叫了一声太太,表情却显而易见的敷衍,看不到丝毫尊重:“不过太太向来不管事,恐怕连家里究竟人丁几何、各房的用度开支都还没弄明白,我就只好僭越代劳了。”

王惠生又不傻,怎么能听不出这位大少爷又在借机嘲讽自己不中用?可他偏偏说得又没错,这世家大族的主母哪里是这么好当的?嫁过来这么些年,寻常当家主母要管的内宅庶务他完全是两眼一抹黑,连自己的份例开支都由身为贵妾的大姨娘管着,后来还来了个跋扈的大少爷插手……

王惠生心里憋闷,自己小声嘟囔了几句:“要说什么不赶快说,干嘛非要攀扯上我。”

“是关于香芷院里的那几位,府里养了她们十几年了,有几个年长些的自请求去,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

香芷院里住着的,不是颜老爷年轻时一时风流弄回来的相好,就是他没卸任时官场来往收下的姬妾美人。这里头大多都是没根没脉的,有的出身十分不堪,甚至还有好几个小有艳名的青楼女子。

颜老爷也实在薄情寡义,那些女子宠了没几天就被抛到了一边去,连个名分都没有,府里吓人捧高踩低,她们这些年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艰难。

到了如今,眼看着颜老爷要不行了,她们不比这府里正经的妻妾,又没儿没女,等男主人真的去了,颜家大少爷掌家,她们怕是要么被送往家庙青灯古佛了却残生,要么被干净利落地扫地出门,还不如趁颜老爷还在,多少有些当年的情分,好好讨一份恩典,自己主动出府谋生。

当年就算是鲜花一样的美人,到了如今也已经人老珠黄、颜色顿失了。颜老爷连她们的脸都记不起来,更别提有什么不舍挽留之举,他又自诩是个宽厚心善的,便点头应允了,还让颜九龄给她们额外准备了些傍身的钱财。

王惠生原本只是在一边安静地听着,只是等颜九龄说到那些人的行李都已经打包收拾好,明天就能送出府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来,开口问道:“都是些妇道人家,真离了咱们家该怎么过活啊?”

颜九龄冷漠地回答:“去给别的人家做帮佣,或者趁着姿色尚存,把自己嫁出去,再不济就去城南开设的善堂,怎么不能活?”

“你说的这是什么风凉话?”王惠生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家大业大的,怎么就容不得几个女人了?而且怎么说也是老爷以前收用的……让人知道了说闲话。”

颜九龄道:“那又如何?府里不养闲人,又不曾为颜家延续香火,难道她们还有脸死赖着不走,平白受别人的供养吗?”

“你!”

王惠生气得直哆嗦,颜九龄虽然说的是那些年老的姬妾,可字字句句无不在暗指自己也跟她们一样,无子无女,丈夫也将离世,难道他还想将自己也赶走吗?

“老爷,你听听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王惠生委屈地扯住了颜老爷的衣袖,“那按大少爷的意思,我也不曾为颜家诞育子嗣,我日后也该被这样赶出家门了不成?”

颜老爷也沉下脸色,一边嗓音嘶哑地呵斥儿子顶撞嫡母、没规矩,一边握住了王惠生的手抚慰地拍打着。

再往前数个二十来年,这位戎马一生的前元帅大概还能作为爱妻的依靠,然而此时的他早已行将就木,病体单薄,连握住妻子的那只手都不由自主地轻颤着,再使不上半点力气。

他再也没办法庇护自己了。

王惠生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咬着嘴唇,看着颜九龄一脸轻慢不屑地朝自己赔罪,内心深处的不安与惶恐正在渐渐蔓延。

“太太自然跟那些没名没分的莺莺燕燕不同。”

这位年轻的、强势的新一任当家人不避不闪地盯着王惠生,无情的薄唇轻启,缓缓说道:“即便父亲有朝一日不在了,我也定会好好照顾你。”

王惠生打了个冷颤,把身子又转回去,再不吭声了。

***

隔日的这天下午,王惠生正心事重重地对着悬挂在自己床头的一幅观音图发呆,外面忽然又有人来通报,说是香芷院的那几位要走了,临行前想给他这个正房太太磕头请安。

王惠生莫名其妙:“为何要给我请安?我入府这么久都没见过她们几面。”

来回话的小丫鬟面露难色,好一会儿才在王惠生的催促下紧张地开口:“是、是大少爷吩咐的……说是知道、知道太太……物伤其类,所以想让您见……最后一面……”

王惠生初听还没反应过来,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等他连猜带蒙地弄明白“物伤其类”是什么意思之后,顿时气得眼圈泛红,声音都有点打颤:“他、他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这哪里是要他见最后一面啊,分明是个再狠毒不过的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