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使和普通的命途行者不同,如?果将星神比作太阳,那命途行者便是一点萤火,令使介于两者之间,或许算得上?反射日光的月亮吧。

领路人点点头:“他不喜欢我们叫他大人,说?自?己就是一名普通人类,也仅仅是一名普通人类。”

“更何况,他还那么小,刚到?忆庭时,他连宇宙中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甚至不知道?命途和星神的概念,”领路人惆怅地叹息,忆者们年龄永远停在?了踏入忆庭的那一刻,而嘉波却是当时忆庭中最小的那一个。比起?令使,他更多?地是在?众多?忆者呵护下长大的弟弟。

“繁育星神已陨,但繁育的虫群还在?,几?年后嘉波能够独当一面了,正好虫群出现在?巴德拉星系周围,嘉波就被派出去负责记录这场战争,直到?现在?。”

黑天鹅哑声?:“那他现在?”

“虫群于巴德拉星域再现,”领路人无奈地说?,“大概是战争再起?,他又要履行记录的责任了。”

战争,虫群。

在?黑天鹅作为人类短短十几?载人生里没有这样可怕的词汇,她出生平凡,和母亲相依为命,又在?母亲病逝后靠自?身悟性踏入记忆命途,被领路人发现并带了回来。

小镇生活虽有挫折,但不至于领略到?兵戈四起?颠沛流离的痛苦,黑天鹅一时没有感触。领路人觉得这应当是入职培训的一部分,身为忆者,应当喜怒不行与色,记录快乐时不会被快乐感染,记录痛苦时也不会被痛苦扰乱心神。

她塞给黑天鹅满满一摞光锥,说?把这些看?完,她就算正式上?岗了。

然后。

黑天鹅吐了。

吐了个昏天黑地,纵使忆质构成的身体没有任何生理反应,但心理和感官的双重刺激让她忍不住作呕,什么都吐不出来也蹲在?忆庭一角两眼发虚。

“都有这个过?程的。”见她这副样子,领路人怜悯地说?。

光锥里尽是有关战争和死亡的记忆,在?此前,黑天鹅没有见过?虫群,也没听说?过?陨落的繁育星神,但至此她知道?了宇宙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和命运,繁育注定陨落因为繁育星神的子民,虫群,实?在?是太恶心了。

虫,一种无法停下繁殖欲望能够自?我分裂的生物,族群数量以?指数量级成长,虽然可以?分裂,但很显然,血肉才是最具备营养的温床,而且分裂本身就要耗费大量能量。

每一个虫群经过?的地方都会变成一颗死去的星球。

它们吞噬血肉,吞噬人类、动植物,乃至任何有形的生命,更因为身负繁育之责,任何和繁育有关的概念最后都会变成虫群的一员。

工厂生产的螺丝会变成虫子,树木结出的果实?是虫子,从蛋壳里爬出的是虫子,女人怀孕分娩诞下的是虫子……最后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虫子,留给原地的,只?剩下一片被啃食得只?剩下焦土和恶臭血腥的荒原。

光锥能让人身处实?景,黑天鹅看?见一个小女孩满心欢喜将树上?鸟蛋掏回徒有四壁的家中,她原本以?为带回的战利品至少能让爸爸妈妈少饿一点肚子,没想到?从蛋里爬出的虫子一点一点,一个接一个地吃掉了她的全家,最后一只?虫变成一群虫,飞森*晚*整*理上?黑压压的天空,才知道?那漆黑并非乌云,而是天空都被虫群遮盖。

“呕”

黑天鹅又忍不住了。

记忆是一道?由神赐予的锁,而忆者是开锁的人。她曾经以?为自?己的天赋无与伦比,但现在?觉得,忆者,也是一份非常值得尊敬的工作。

她决定缓一缓再继续,先给自?己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正在?这时,她又看?见了嘉波,年少的令使将一叠光锥递给薄薄的雾气,而后转过?头,也看?见了她。

“你看?上?去不太好。”嘉波走了过?来,看?见黑天鹅手?里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光锥就明白,“怎么给你看?这个,啧啧,好狠的心。”

他说?的是领路人。

“没关系,”黑天鹅微笑,“我还撑得住,很快便能适应了,这点小场面不能打败我。”

嘉波这一次似乎不那么急着?走,还有闲心留下来和黑天鹅多?聊几?句。他抱腿蹲下,一如?既往不讲规矩地即使在?忆庭也要把姣好明艳的脸露出来。

黑天鹅注意到?他眼角有了一抹不引人注目的青灰,以?令使的身体素质而言,他应当是刚忙过?一阵常人难以?承受的庞大工作量。

“你知道?吗?”嘉波面容似有得色,点了点黑天鹅手?里的光锥,“这个是我记录的哦。”

“巴德拉星域的虫群?”黑天鹅还记得这个名字。

她见嘉波点点头。

旋即新的疑问又生了出来,她还记得,领路人说?嘉波没有过?去,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不会无缘无故丢弃所有记忆,还是在?记忆星神的手?底下,很显然,他的记忆应当变成某种支付的代价。

“你怎么不害怕呢?”黑天鹅好奇地问,是因为失去记忆便连同恐惧一块失去了吗?

嘉波垂下眼睛,视角差异让黑天鹅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一股浓郁的茫然在?四周升起?,像是内心生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几?秒后这股空洞失落的感觉便消失不见,嘉波侧头又是一副轻松闲适,他不由分说?地拉住黑天鹅手?腕,画面一转,便来到?一处荒地。

荒地生出嫩芽,他指着?嫩芽问:“你看?见了什么?”

黑天鹅感受土地的记忆:“候鸟带回了种子,雨水令它破开泥土,于早春生根发芽。”

“此处贫瘠,去年候鸟一共带回了上?千万的种子,只?有五万颗发了芽。”他淡淡地说?,“对宇宙来说?,死亡才是常态,生命不过?转瞬而逝的变数,无论是被虫子吃掉,被候鸟吃掉,又或是因为天灾人祸死掉,本质都是生命的终结,是命运早就安排好的,我们实?在?不应该打破它。”

闻言黑天鹅落下一睹,良久后问:“嘉波,你是不是讨厌人类?”

嘉波摇摇头:“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他望着?半空虚无的一点出神:“神爱世人,我并非神明,所以?我只?要爱我自?己就好了,别的我都不在?乎。”

“忆者的本质其实?就是一个观众,一个高级看?客,看?花开花落,看?世殊事异,看?宇宙生成又毁灭。”

舞台和观众席天然分割不可逾越,他回过?头,看?向黑天鹅,道?:“我不是舞台上?的演员,也不是编写剧情的作者,我拯救不了谁,谁也不需要我的拯救。我用我的眼睛记录,观看?命运谱写的剧本,我会为台上?的剧情伤怀,但是那又怎样呢?”

他一字一句地说?:“身为忆者,我们的职责是记录,而非篡改我之前提醒过?你的。”

嘉波,是忆者。

没有必须肩负的使命,没有必须保护的人,他不是谁的道?标,也不需要聆听谁的愿望,指引谁的未来。

他只?是自?己。

一个渺小、冰冷、自?私而又无情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