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年前。
身为三钢工程师的叶泊乔发现,工厂的钢材总是莫名其妙地消失。叶泊乔向厂里反映了这一情况后,厂里加强了对成品钢条的看管。
但是不久后,又一桩事情发生了。
三钢炼制的成品钢没能通过甲方的质检。
这让叶泊乔无比震惊,厂里的出厂质检一直都是他负责的,每次出厂前,成品钢都是合格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钢材,到了甲方那里就不合格了。
叶泊乔将被甲方退回的钢材拿回来再次进行质检,得出的结果也是不合格。叶泊乔意识到,钢材被掉包了。
但是成吨的钢板被掉包,这显然不是一个普通工人能做到的。
随后,叶泊乔开始不动声色地暗中调查。最终发现副厂长赵明德伙同薛见巍,一直在暗中盗窃厂里的财物。起初他们是私卖成品钢材,后来厂里加强了对钢材的看管和数量清点,赵明德又使出了偷梁换柱这一招,用劣质钢材调包优质钢材。
那些劣质钢材被退回后,最终只能被废品回收站回收,造成了厂里资产的严重损失。
不仅如此,叶泊乔在调查中还发现,赵明德时常伙同厂里的会计,套取厂里资金。而第三钢铁厂在赵明德这只大蛀虫的不断腐蚀之下,连年亏损,已经入不敷出。厂里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已经在破产的边缘。
那一晚,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
雨水像无数细密的钢针,刺穿漆黑的夜幕,砸在红星钢铁厂坑洼的水泥路面上。叶泊乔缩在厂区西侧废弃配电房的阴影里,军绿色雨衣的兜帽压得很低,冰凉的雨水仍顺着脖颈滑进衣领。他盯着三十米外的三号仓库,铁皮大门紧闭,门缝里却漏出一线昏黄的光不该有人在这个时间出现在那里。
他摸出手表,借着远处路灯的微光看了一眼。秒针咔哒跳动,时间刚好对上。这块表,是妻子单琢光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单琢光为了给他买这块表,攒了半年的工资。可是如今,厂里濒临倒闭,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更不用说单琢光这个厂附中的老师了。
单琢光为人节俭,持家很有一套,但即便这样,如今他们一家四口的生活也要无以为继了。
叶泊乔决不许有人毁了三钢,更不许有人毁了他的家。成败就在今晚,叶泊乔决定誓死守护三钢,也是守护他自己的小家。
叶泊乔将手表藏进袖子里。手指触到怀中那台崭新的“海鸥”相机这是他托沪市的表弟捎来的,花了他整整三个月工资。他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铁锈和煤灰的味道。
仓库方向突然传来铁门滑动的闷响。叶泊乔立刻贴紧墙壁,眯起眼睛。两个黑影从门缝里钻出来,为首的男人披着干部常见的藏蓝色中山装,即便弓着背也能看出高大的身形是赵明德。后面跟着个秃头,正费力地推着辆平板车,车上堆着用油布盖着的条状物,在雨中泛着冷硬的轮廓。
叶乔的指尖发颤。虽然他早就怀疑赵明德和薛见巍中饱私囊,但今日亲眼见到两人的盗窃行为,他还是觉得震惊不已。
叶泊乔轻轻举起相机,调整焦距。取景框里,赵明德警惕地环顾四周,肥厚的下巴上挂着水珠;薛见巍正弯腰系松开的鞋带,露出腰间别着的三角刮刀那是钢厂检修班的工具。
“咔。”
快门声在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但赵明德突然抬头,鹰隼般的目光直刺向配电房。叶泊乔浑身僵住,相机差点脱手。他屏住呼吸,看着赵明德从腰间摸出个黑乎乎的东西是手qiang!
“谁在那儿?!”
赵明德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板。叶泊乔的血液瞬间结冰。他本能地蹲下身,听见薛见巍低声说了什么,接着是平板车车轮碾过水洼的声响。他们过来了。
叶泊乔一把攥紧相机,转身冲进配电房后的窄巷。生锈的铁丝网刮破了雨衣,他在迷宫般的管道间狂奔,耳边是自己的心跳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前方突然出现岔路,他毫不犹豫地钻进了标有“危险!高压!”的检修通道那是他作为工程师才知道的捷径。
通道里弥漫着绝缘油的刺鼻气味。叶泊乔跌跌撞撞地摸黑前行,突然踢到一根钢管,剧痛从脚趾炸开。他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听见赵明德在外头气急败坏地咒骂:“C!跟丢了!”
半小时后,叶泊乔瘫坐在值班室的木板床上,湿透的解放鞋在地板上洇出一滩水渍。他反锁房门,拉严窗帘,才颤抖着取出胶卷。暗袋、显影液、定影液……
暗红色的安全灯下,相纸在药液中渐渐浮现影像。赵明德阴鸷的脸,薛见巍腰间的凶器,平板车上凸起的钢坯轮廓……窗外突然炸响一声闷雷。
雨更大了。
叶泊乔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三点。
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铁门,生怕惊醒了熟睡的妻子。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雨声沙沙作响。他站在门口,浑身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可他的掌心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那几张照片就揣在他贴身的衬衣口袋里,仿佛烙铁般滚烫。
他深吸一口气,脱下湿透的外套挂在门后,发现外套上的扣子掉了一颗,应该是逃跑时掉的,他轻轻拽掉上面的线头,想着明日找机会补上一颗扣子。
叶泊乔将目光落在客厅墙上那里挂着他和妻子的结婚照,黑白的相片上,年轻的两人笑容灿烂,拍摄地在三钢钢铁厂工会礼堂。
第156章 威胁
叶泊乔轻轻踩上凳子,将相框取了下来。相框背面用牛皮纸封着,他小心翼翼地揭开一角,把照片和胶卷底片塞了进去,又仔细抚平,确保看不出任何痕迹。
做完这一切,叶泊乔终于松了一口气。他重新挂好相框,手指在照片上妻子的脸庞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丝勇气。
之后,叶泊乔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妻子单琢光侧卧在床上,呼吸均匀,对今晚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但危险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一早,叶泊乔刚走进厂区大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门卫老张一反常态地没有和他打招呼,而是低头假装整理登记簿。几个平时熟络的工友远远看见他,眼神闪烁,迅速拐进了车间。叶泊乔的心沉了下去,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像往常一样走向技术科办公室。
推开门的一瞬间,他的血液几乎凝固。
副厂长赵明德正坐在他的椅子上,肥厚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办公室副主任薛见巍靠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把三角刮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叶工程师,早啊。”赵明德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
叶泊乔的喉咙发紧,但他强迫自己露出疑惑的表情:“赵副厂长,您怎么在这儿?”
赵明德没回答,而是慢悠悠地从衣袋里掏出一枚纽扣。
“认识这个吗?”
叶泊乔的瞳孔猛地收缩,这正是他昨夜不慎掉落的那枚纽扣。
“呦,这扣子掉了,我都没注意,多谢赵副厂长,您说这么一枚小小的纽扣,还劳烦您专程给我送来。”叶泊乔说着,就要去拿那枚纽扣,却被赵明德将纽扣一把扣在掌心。
“叶工昨晚挺忙啊。”赵明德眯起眼来看向叶泊乔。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叶泊乔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