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星河“唔唔”地叫了几声,捂着他的手力气更大了,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只好举手投降,示意自己不会再说话了,李稚才肯放开他。可……张星河紧张兮兮地屏住呼吸,可现在他们可就在书房外,书房的门还开着一道缝儿,仔细听甚至还能听见母亲和李先生的说话声,这……这不好吧?
他用气音道:“我们……待会……再……过来吧……”
李稚理都不理他,把头靠在门上,听书房中的声音。
张星河:“……”
李司令的声音:“我知道你看见李稚心里不好受,可你也不能用这个要挟我,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把石宣海接到美国来吧!你和他过去是什么关系,难道还用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你居然还忘不了他是不是只有我崩了他的脑袋你才能忘了他?”
Madam Zhang的声音:“我和他的关系,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我不是要挟你,只是通知,这是我的决定,和你没有关系。你在这儿喊打喊杀的威胁谁?你当这还是你的奉天?别说崩了他的脑袋,就算你拿枪指着我的脑袋,我也不会在乎。”
李司令怒道:“你当然不在乎!你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跳海诈死,你还有什么好在乎的!你知不知道我找到你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就差把自己的脑袋崩掉了!整整三年,我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一闭上眼就是你的脸。你怎么还敢用生死来开玩笑?!”
Madam Zhang冷笑:“这难道要怪我么?我不那么做,早死在奉天、死在你手底下了你敢说不是么?你自己说的,往事都不再提,一笔勾销,现在又来和我扯旧账,你当我没有脾气的?你做的那些事,又比我好到哪里去?难道要我一桩桩一件件都说出来吗?”
李司令:“我是说过一笔勾销,那你为什么不把姓石的小白脸也勾掉?”
Madam Zhang:“这话该我来问你,你为什么还没把他勾掉?”
李司令:“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Madam Zhang:“分明是你胡搅蛮缠呀!”
张星河:“……”
李稚:“……”
二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走还是该留,李稚还好,隐隐约约还有点兴奋,她来就是为了知道更多李司令的过去和秘密,但张星河只想回到没听见这些话的过去,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些话是自己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养母说出来的,而得知养母和李先生之间的爱恨纠葛仿佛是对养母的不尊重,这让他内心充满愧疚。
张星河小声道:“你满意了没有?”
李稚显然还想再听,但显然,这个小弟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虽然感到遗憾,也只能和张星河一起离开。最后一瞬间,她仿佛听见书房中传来奇怪的声音……李稚很快想起来,那是深夜朱女士和赵先生也会制造出来的响动,或许,她和她的男朋友们在一起时也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李稚和李司令见面,是在当晚的家宴上,她以为Madam Zhang不会出现在餐桌上毕竟李司令说的很清楚,她的存在会让张女士很不好受,可张女士并没有找任何托辞,很平静地来到饭厅,同他们一起用晚餐。
李稚敏感地发觉,李司令在Madam Zhang面前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因不在乎而看轻一切的、因下了野而感到落拓的、为她所熟悉的那个男人,他变得更情绪化,言谈举止透露出生机和活力,还有强烈的占有欲当然是对他的“情人”的占有欲。李稚作为他唯一的女儿,并没有感受过任何来自李司令的执念,也许,那是因为李司令不愿意将心思浪费在她身上。
李稚对此不太在乎,她有朱女士和赵先生陪伴,并不觉得自己缺少来自长辈的爱,可不管是出于对出版一本涉及李司令峥嵘岁月的著作的规划,还是出于对自己的亲生父亲的好奇,她都要更靠近李司令的生活,当然,这也使得她要靠近Madam Zhang的生活或者说,他们共同的生活。
李稚道:“我听星河说,你外出打猎,要好几天才能回来,没想到今天就回来了,是听说我来了吗?”
李北寒神色有些尴尬,他没办法和女儿说实话,因为他当时想的,都是万一他出去几天,回来二妈妈搬回纽约了怎么办,想着想着就再也静不下心了,心浮气躁的,还打什么猎,只能打道回府,亲眼看着二妈妈还在自己的地盘儿方能安心。
他只好道:“你要来,该早点说一声,我好让人去接你,这一路多不安全。”
他说这话时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二妈妈虽然什么都没说,连个眼神也没往这儿看,可他总觉得二妈妈正在对他的言行品头论足,他当然不想让二妈妈难过,可他作为李稚的父亲,又有责任对她的安全负责。李北寒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如坐针毡,又不得不做出平静的表现,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李稚于是把自己的来意说明白。
李北寒听了,愣了愣,说:“我的事,有什么好写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混账事,就算写出来,无非就是自吹自擂,没有任何阅读的价值。”
他说“乱七八糟的混账事”时,张玉衡轻轻嗤笑一声,似乎在说,这话还有几分可信。李北寒做过的混账事,那可真是罄竹难书,他哪儿有脸去和自己的女儿大谈特谈自己当年究竟是如何视人命如草芥的?
李稚耸耸肩,看向张玉衡:“你不想说,也许,Madam,你可以告诉我呢?我想,你的话,一定是可信的。”
番外四 李司令和他的情人(重逢)
番外四
李稚的提议并没有得到许可。
李北寒出于无奈,同意了李稚“采访”他的要求,就算在他看来,整个出版事宜都是瞎胡闹,李稚的念头充斥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不想让李稚过多地和二妈妈张玉衡接触,因为这会把他们带回那个充斥着疯狂和悲剧的岁月,那是他们都竭力去忘记、去回避的记忆。谁也不知道,“过去”会给他们之间危险的平衡带来怎样的负面影响。
李稚翻开笔记本,问出第一个问题:“你和Madam Zhang的感情开始于何时?”
李北寒:“……”
他有些烦躁,捏捏眉心,很含混地说:“很早。”
李稚手中的笔顿了顿,说:“我听朱女士说,当初来美国之后,你是一个人生活,但你和Madam Zhang的感情似乎开始于故国。你们,是很早分手,然后在美国重逢?还是那又是另一个谎言,你当初就已经和Madam Zhang同居,只是没有知会我的母亲?或者,你和她从未分开,在你和朱女士分居之前,你们就已经在同居?”
她早不记得儿时自己也曾见过李司令的情人一面,早忘记当时李司令的神情让她多么疑惑,她更不知道,原来自己内心深处有这么多问题,这些问题甚至不在她最初的清单上。她明明早已接受朱女士和李司令“相忘江湖”的事实,也很认可朱女士的男朋友赵先生,可在这个属于李司令的陌生的宅邸,她居然说出未经深思的话。
李北寒:“……”
或许内心深处,他知道李稚早晚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他过去也想过,假如这一天真的到来他该如何回答,可从来都没有正确答案。他没办法和李稚解释他和二妈妈之间荒唐的关系,也无法同在美国长大的女儿解释三妻四妾在那个年代、那个地域有多么合乎法律与道德,他更没办法把过去的恩恩怨怨宣之于口,他的痛苦和玉衡的痛苦交织在一起,一步走错,他们两个人的人生都会变成悲剧。
“我做过错事。”他说。
当夜,他上了床,从身后把二妈妈拥在怀中,还觉得恍然如梦。当年,他在华尔街股票交易所外看见二妈妈的身影时心中有多么恐惧,以为那又是不可捉摸的飘渺幻象,正如过去上千个日日夜夜他所见到的幻象,终将在他眼前消失。他甚至憎恨自己,他不该为杀害自己父亲的元凶伤怀,他怎么对得起老帅,老帅为他而死,逝世前还紧紧抓着他的手,仿佛在把最后的力量都传递给他。
张玉衡没有挣开他,只淡淡地道:“天冷了,过几天,我要去佛罗里达度假。”
李北寒在黑暗中看着二妈妈脸颊的轮廓,口中弥漫的尽是苦涩味道。
张玉衡总喜欢去“度假”,正如他喜欢出去打猎,他们之间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谁也不敢轻易越界,曾经亲密无间的回忆仿佛不过是一场梦,唯有当下才是现实。他不知道,时间能不能弥合他和二妈妈之间的沟壑,过去这十余年的分分合合,又究竟有没有将他和二妈妈之间的距离缩短。
他亲了亲张玉衡的肩,低声道:“过段时间再去,行不行?我想和你一起去。”
张玉衡沉默一会儿,说:“你和我一起去,那我们又要为石宣海的事情争执。”
李北寒咬着牙,不情愿地道:“我再也不提他了,还不行吗?”
“北寒,”张玉衡道:“你明知道,适当的距离,对你我都有好处。”
李北寒负气地道:“可我不想和你有距离,我凭什么要和你有距离!既然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和世上别的夫妻一样,一起生活,永远不分开?”
张玉衡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不管是他还是李北寒,内心都清楚地知道,“过去的事”永远都不会过去。石宣海如今落难,他无法坐视不管,归根到底,当初石宣海会坐牢,也是因为试图帮助他。可以李北寒的脾气,再口口声声说“不提”,也不会不为难他。李稚的到来不过是催化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就算没有李稚,他也不会一直留在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