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1)

从方才,我就感觉到一股压力。一直以来,我隐蔽气息,行事小心,便是怕自己败露了真身。我以为我藏在人群里就不会被发现,这种雕虫小技应付得了他人,却瞒不过真正的大能。贺兰芝显然已经察觉我并非人类,但他似乎仍在试探,并未动真格,我趁着他犹豫之时,从地上挣扎地爬起来,挤进人群当中。

裴鸣轩此时才发现异状,正欲追拿我,贺兰芝却拦他道:“裴兄,算了。”他看着我逃走的方向,说,“他并非魔修,而不过是一只妖。杀了他,只会弄脏了你的剑。”

我一路没命地逃,直到自己彻底远离了人烟。

我逃到了郊外的林子里时,才渐渐地放缓了自己的脚步。我走到了一个小溪边,在那儿,我才掀开斗篷,露出自己的脸来。我俯下身口渴地掬起水来喝,此时动作微微一滞。我看着水里头那个模模糊糊的倒影,耳边又响起了贺兰芝在我逃走时所说的那一句话。

我默默地攥紧了十指,跟着泄愤也似地扫了一下水面。

夜里,我宿于城外的一个破庙里头,那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几个叫花子。他们聚在火堆面前喝酒吃肉,边谈说:“听说今天城里来了大人物。”他神神秘秘地指了指天上,另一人擦了下油嘴,“你说的是蓬莱双侠?”

“欸,你怎么知道?”他的同伴睁大眼道:“城里都传遍了,还听说他使出了仙术,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把人给撩倒了。”他们议论着午间发生过的事情,可他们不知道,贺兰芝抓那些散修,其实连仙术都没有用。那对他来说,不过是小孩儿玩弹弓般的游戏,他连一分真气都没用上。

俗界对天洲的仙者们向来神往,而天门宗在俗界的影响颇是深远,在他们眼中,唯蓬莱是仙山桃源。我在俗界行走多时,不知听了多少回贺兰芝的事迹,之前我还以为是他们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方知传言有多不可信。贺兰芝远比传闻里的他还要厉害数十倍,他给我一种和慕无尘,莫名相似的感觉。也许,那是因为他们这些大能神识都已经去过九天之上,窥探过天机,对他们来说,凡人皆蝼蚁,更何况,还是一只妖。

这世上,并非只有一个贺兰芝看不起妖。就算是魔修,也视妖族为下等的附庸,可以任由他们驱使、践踏。贺兰芝之所以放过我,不是因为突然发了善心,而是不想白费自己的力气。反正,一个妖又掀不起什么波浪来,何至于要他们脏了自己的手。

那乞丐又说:“我还听说,连皇上也想和天门宗联姻,将自己的掌上明珠许配给贺兰芝,那到时候,整个天下不就是天门宗的了?”

我听到这儿,不禁嗤笑了声。他们都看了过来,我嘶声道:“贺兰芝是修炼之人,俗界人气嘈杂,待久了是自毁根基。再说,他好好的天门宗宗主不做,去做皇帝的女婿,除非他的脑袋是被驴给踢了。”

他们几人听了跟着笑起来,说:“小兄弟,那可不一定,公主倾国倾城,美如天仙,说不定,他就看上了人家呢?”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他自己就是个天仙,还瞧得上谁呢?”他们又哄堂大笑,一个人说:“那天仙是得罪了你不成,你这么不待见他?”

我眼里冷下来,阴阳怪气地道:“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少宗主,怎么会把我这个无名小卒放在眼里。”

我在一个角落里趟下来,他们又问我几句话,见我不应,便也不自讨没趣。直至半夜,柴火仍烧着,鼾声伴着虫鸣,我却一直辗转难眠,几次坐起来,水袋里的水都喝光了。我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黏汗,恍惚地闻到了空气中一股奇异的香气,汗水几乎淌湿了我的后背。

“什么味儿,这么浓……”我猛地听到了那头有人呓语,这话让我蓦然想起了。是媚骨。

这半年多来,我都刻意不去想起在冰穴里和慕无尘一起做过的事情。可是,身为魅妖,只要被男人用过身子,媚骨就会彻底醒觉,再也不可能压抑得住。多日下来,我忽略了这一点,此下它发作得突然,我不管如何,就算爬着都要离开这个地方。我强忍欲火,踉跄地起来推门跑了出去,眼前黑梭梭,我走了没多远,猛地和一个人撞上。

“哎!是你”那人是方才吃酒的其中一个叫花子。他正好出来解手,和要离开的我迎面撞上。他本是好心把我捞起来,却看他动作微滞,朝我凑近:“兄弟,你身上……怎么这么香……”他眼神渐渐变暗,手不怀好意地黏在我的胳膊上,“你该不会,是个女人罢……”

他要轻薄我时,我恶心得胃里翻搅,抬手掴了他一掌:“滚开!”他放开我时,我退了一退,紧接着就要逃走。他却抓住我的手臂,一脸狰狞地想把我拖进林子里。挣扎间,我总算摸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一刀割破了他的颈脖。他“呃”地一声,两眼惊恐地睁大,溅出的血在我脸上划过一排整齐的细粒。

我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去,连匕首都来不及拔出,便攥紧自己的衣襟,慌慌张张地逃入了林中。

我也不知自己逃到了哪儿,脚下一绊,就往下一摔。我滚了几圈,就再也站不起来,我好似置身在火炉当中,全身仿佛被蚂蚁噬咬,极痒极热。我粗鲁地扯下自己的裤子,翻过身伏跪在地,我的孽根已经勃起,手指却直接绕过了它,插入了后穴里头。那个地方,已经变得跟女人的牝穴一样,淫水如注,紧熱得很。我用手指用力地捅弄自己,脸上做出极其淫荡的表情,咬着下唇,发出“嗯、嗯”的呻吟,可这样做的话,只会让我变得更加饥渴,更加想要男人。我的身子,早已经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了,没有精气的滋润,它干渴又疯狂,任我怎么折磨自己,它都无法得到真正的满足。

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只经一遭,就把我原先气脉里的灵气泻得一干二净。到天微亮时,我才渐渐苏醒过来。我衣衫不整地躺卧在草地上,动也不想动,我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厌恶我自己。我不明白,为何堕落成妖,我却还要任自己的自尊被男人践踏,虽无人告诉我,我却隐隐知道,一旦一直忍着,媚骨迟早会反噬,到时候我就会彻底失去理智,成为一个只知道和人交媾的淫兽。

若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宁可当初就死在慕无尘的剑下。

趁着无人到来,我去溪边清洗身子,连留在那破庙里的行囊都没回去取,便匆匆离开了宛城。先前,我在俗界行走,一是因无处可去,二也是想找寻魔修的踪迹,好为自己平反。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路可以选择。

我茫然地在俗界又流浪了一个多月,最后,终于被我想起了一个地方不动山。

在天地与海的交界,还有一个被称为虚荒的地方。那里山峦叠嶂,却十分荒凉。据说,那里在几千年前,曾经是妖族的故乡。可是现在,它的土地贫瘠,荒山里头只有不动山还有些活物。我回到那里时,发现过去和父母一起生活过的木舍居然还在。我走进去,慢慢地环顾着那里,这儿变得残破不堪,屋顶破了一个大洞,已经没法再住人了。

我走到桌前,一个杯子还搁在那里,灰尘厚积,这让我想到,用这个杯子的人当年匆匆离开桌前,去山里头找他那个贪玩的儿子,谁知,他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再将慕无尘视作我的父亲。我爹已经死了。他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我亲手给杀死了。

我把原来的屋子给拆了,重新又盖了一个木舍。一开始的时候,我每个白天都过得很忙碌,忙到我没有心情去想过去的那一些事情。到了晚上,我就打坐修炼。我从天剑阁的弟子,变成了一个无宗门的妖修,好在修为不用从头来过。当年,我原本离出窍期还有不到两年时间,如今剑灵已毁,恐怕要花上一个十年,才有办法突破。我在拾回自己的道心之余,也在想办法克制我的媚骨。为此,我回到了我娘曾经住的洞府里。

那儿毕竟曾是大妖待过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妖气还残留着,其他生灵轻易不敢接近。我留着我娘的血脉,这儿的禁术妨碍不了我,我没有任何阻碍地到了里头。在慕无尘离开后,我娘就疯魔了,她当年把我扔在洞府里不管我死活,这里还是和当初一样凌乱。我在那儿找到了适合妖修炼的心法和几本失传的禁术,甚至……还有双修的要法。

对魅妖来说,双修是唯一提升修为的办法,除此之外,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法子了。

我把有用的东西都带了回去,出来后,我便放了一把火烧了那里。慕无尘说我娘已死,我不知她被葬在何处,也许,她死后连个墓碑都没有。我从我娘身上,仿佛看到自己的宿命,我的结局或许也会跟我娘一样,凄凉孤独地死去,我娘死后还有我会记得她,可我死了之后,那就没有人会惦记我了。

我出神地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我心想,若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也一把火烧了自己,骨头都化成了灰,风一吹就散了。那样的话,我就是干干净净的了。

后来的一整年里,我就一个人待在不动山,再也没出去过。我成天修炼,但因心脉有变,不能再用以前的方法,强行修炼的话,恐怕会走火入魔。就这样,我彻底成了一个妖修,依靠我娘留下的那些心法,自行摸索,一年下来,也算小有所成。在这期间,我的媚骨发作过几回,那是我最难熬的时候,我在山涧里自淫、挣扎,每一次都生不如死。随着我的强忍,媚骨发作的频率越多,也越难以忍受, 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失去心智,堕落为淫妖。

在我陷入瓶颈之际,却没想到,我竟会迎来了一个转机

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忽然,不动山里的气流发生了变化,我神识一归,天地已然变色。我出来一看,罡风大作,如刀子般刮着脸。山里的动物害怕受到波及,仓皇避走,我本也该找一处躲藏,两腿却像是生了根一样,挪都挪不开。凭我的眼界,我瞧见那飓风中的阵眼里,正在交战的两个大能,而且,他们其中一个,还是我知道的人天门宗贺兰芝!

贺兰芝整个人气息大变,他飞悬于空,两袖被罡风吹动,麒麟骨扇完全展开,本是白纸的扇面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金文,身上的紫气如无影之剑,足以震杀四方。与他敌对的是一个化神期的魔修,他一张老脸皱在一起,却笑容狞恶,猖狂道:“贺兰小儿!以你之能,怎可能杀得了老夫!老夫这就扒了你那身漂亮的皮,为老夫所用!”

贺兰芝一句废话都没有,将悬着的骨扇抽去,以此迎击那魔修的掌功。鼎天的魔气和紫气在阵中不断冲撞,我身处之处离他们尚远,若在他们周围方圆十里之内,恐早已被殃及。贺兰芝和同辈相比再是厉害,修为差距毕竟摆在眼前,饶是如此,他竟也能和那魔头交手不下数百招,这等实力已经被我这样平庸之人所能比。过去,我还曾妒忌过自己的师弟天赋强于我,却不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贺兰芝动一根指头,都将我打入泥尘里。

两人纠缠近半个多时辰,我的心亦跟着战况高高悬起,虽说他二人不管是谁胜,都和我无关,但私心上我自是偏向正道为多。只看那魔修突然一退,眯着眼危险地说:“贺兰芝,你在拖延时间!”贺兰芝声音冷冽地道:“你的魔功最多再撑一个时辰,到时候,你也同废人无异。”魔修狞笑道:“你倒是对我们的功法清楚得很,看来,你还没能忘记,你父母是怎么死的”

贺兰芝面目猛地一狰狞:“受死罢!”紫气蓦然变得更为肃杀,想是那魔修犯了贺兰芝最大的忌讳,贺兰芝拼尽全力也要将这魔头挫骨扬灰。那魔头就是刻意激怒他,一旦动怒,攻势变得强劲,相对的,防守也会变得脆弱,那魔头就是趁此找到了贺兰芝的破绽,一掌擎去,魔气冲向贺兰芝的脸,他惨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要是天门宗知道,他们未来的宗主成了个瞎子,不知会作何想法。可惜了,你是活不到那时候了”那魔头一步步朝贺兰芝走近,他以为自己这下子胜券在握,未曾料到贺兰芝是故意露出破绽,他将自己所有的灵气藏于袖子里的暗箭,趁着那魔修靠近自己的时候,就一击击中!

“唔!”那魔修一怔,污黑的血慢慢地从他的七窍流下,他死到临头,却还放声长笑:“好、好!贺兰芝,是老夫大意!老夫这就先下去,你也逃不了一死”刺耳的笑声穿破耳膜,就看那魔修慢慢在风中化成枯骨,最后从空中散落下去。此时的贺兰芝,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力气一松,就从高空坠落于地。

我想也没有想,就朝那个方向追赶过去。我找了有一些时候,最后,我循着那微乎其微的气息,来到了溪水边。只看,有一个人倒在那儿,半身泡在水里,似乎在是想要上岸的时候,力量不支昏迷了过去。

涓涓的水流被暗红的血液涤染,我瞧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他的眼睛好似被火焰给灼伤一样,伤势极重。

后来,我就带了他回去。

我回忆着这一些过去,它们似乎还历历在目,我还清楚地记得,我扶着贺兰芝,走了好久的山路。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心也跳得飞快,手脚都发寒。

我从不相信有谁会在第一眼爱上一个人,可我从没忘记那个意气风发的天门宗少宗主。他如此光耀夺目,为人称道,也许我就和那些追随他的芸芸众生一样,打从心底羡慕着他。我想成为贺兰芝那样的人,我妒忌他,我讨厌他。后来,我便喜欢上了他。

我先前才说过,慕无尘最多再撑五天。五日的期限未到,摄魂术便再一次反噬。我蜷缩在死角里,却忽然发现那挣扎嘶吼的声音已经打住了。我忙站起来,小心地探头一看

就看那一头,慕无尘盘坐着,缚住他的锁链连着石壁上的咒文发着暗光。慕无尘的神智竟压过了禁术一头,这大概是这数年来的第一次。还没有结束。

慕无尘还在挣扎,他整个人紧绷着,连气都不换,脸上的青筋如纹身盘虬,神色扭曲而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