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谢天澜目光一敛,说:“我去叫人看看药煎好了没。”他站起来,刚要走出去,我就叫住他:“……师叔!”

男人的步伐一顿。我不由攥紧拳头,唇抿得死紧。

谢天澜回望着我,他的语气竟有一丝感慨:“我以为,你的心里,已经不认这个师叔了。”

我沉默地轻摇了摇头。我听见他叹了一声,跟着人就走过来。他在床边止步,顷刻,说:“你是不是心里怨恨师叔,没有告诉各宗道友”他看向我,“若非你忍辱负重,冒着性命危险,暗中传递消息,我们根本不可能杀入万魔宗。”

一片死寂。

我握紧的十指渐渐松开,我讽刺地笑了一声,两眼直直地看着一处,嘶声喃喃:“就算说了……有谁会相信?”

两年。我在万魔宗,在魔君靳涯的身边,每日都如同置身于水火当中。我自知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和绝望,可我只要想到,一旦事成,我也许就可以回到仙宗,也许……我还有被人接纳的一天,不管有多难熬,我都没有放弃。

这世上,我唯一还能赌一把的人,只有谢天澜。果然,师叔没有令我失望,他带着天剑阁的剑修,联合各宗上百名出窍期以上修为的仙者,一起攻陷了魔宗。我没想到的是,等待我的,却是牢狱之灾,还有无数人的唾弃和谩骂。

说对谢天澜没有怨,那自然是骗人的。可近阵子,我却又逐渐想通了。我生而为妖,本就为异族,而为了令靳涯采信我,我也曾昧着自己的良心,残害正道之人。

是我太天真了,当我做了这么多恶事以后,他们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地重新接受我。

我咬咬唇,轻声说:“我知道,师叔未将此事告予他人,必定……有师叔的苦衷。”

谢天澜没有否认,他沉静须臾,后说道:“仙宗各派,壮大至今,每个人都只为了自己眼前的利益,这世间已经没有纯粹的修道之人了。”他边走边道,“我们天剑阁为三宗之一,放眼天洲,有谁不认得天剑阁的剑。”他停下来,看着外头,“那都是过去了。”

“宗门之争,本非修道人所该执着一点,你师叔也一直这么认为。直至这场大战”谢天澜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手渐渐握成了拳,“莫说三十七剑,你师兄师弟……一共两百多人,两百多条人命,全都葬送在这一战当中!”

我眼神空茫地看着他的背影,静静地听着。这次仙魔之战,各宗皆有耗损,只有天剑阁损失最为惨重。说到底,还是宗门势微,被人强迫着推到最前头,流血而死者无人悼念,贪生怕死之辈争夺名权,这就是如今的正道。

谢天澜收敛哀伤,他说:“我知该怨的不是别人,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魔尊。”他看向我,眼里有恨,“……我定要手刃他,为门中惨死的弟子报仇!”

我神色木然。毋怪,我总觉得,师叔气质有变,想不到,症结居然在此。

他走回到我的面前,将双手放在我的肩头上,压低了声音:“青峰,你实话告诉师叔,你真不知,靳涯如今身在何处?”

我看看他,哑声应:“我真的不知。”

说来,当日万魔宗一片大乱,人人自危。诡谲的是,魔君靳涯好似凭空消失一样,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靳涯此人行踪诡秘,常突然出现,又连着消失数月。魔宗里头,就算是他最信任的下属,也掌握不到他的踪迹。

谢天澜的视线没有从我身上离开,他可能是心有存疑。但是,我希望他能相信,在这世上,慕青峰不管对谁撒谎,也绝不会骗他。

谢天澜没有逼问我,他沉默片刻,道:“如果靳涯还活着,他还有可能来找你。”

我猛地一怔,抬起头看着他。谢天澜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但又渐渐变得强硬起来。他捏紧我的肩头:“青峰”

我打断他的话,失声道:“那师叔的意思,是还想让我和靳涯虚与委蛇,由他肆意地折磨我么?”

谢天澜隐忍地合了合眼,跟着对我说:“只要靳涯一死,师叔会带你离开天剑阁,远离这是非之地……往后,师叔会一直照顾着你。”

我哑然地垂下目光,手指死死地捏在一起。

我相信,谢天澜说要照顾我的话是真心的。惊鸿剑只要承诺过的话,就从不食言,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高兴。我忽然觉得,也许我不该跟着谢天澜回来天剑阁,要是我死在天门宗的水牢里,至少师叔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怜惜我、从不视我为不祥的人。

到头来,他对我,一如他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被嫌弃的受的一生》 (七)

靳涯曾经跟我说过,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你想从一个人身上得到什么,那你就要有准备,要用同等的代价去偿还。

“只有我,慕青峰。”他从后扣住我的脸,俯首下来贴了贴我的唇,喑哑地说,“你想要得到他们的真心,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我们才是同一类人,你注定,只能是我的。”

仔细想来,我在无数的人身旁兜兜转转,似乎只有靳涯待我最真。他对我的折磨、欲望还有独占,都是最真切的。没有那么多的虚情假意,我也就不会生出不该有的期待,等到真正清醒的时候,也就不会难受了。

我不怪谢天澜。就像我曾经说过的那样,没有谢师叔,那当年的慕青峰,早就饿死在天剑阁的大门外头。我始终相信,他待我,哪怕并非真心实意的好,却至少还有一分诚挚。可笑的人是我,我自以为在谢天澜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兴许是有的,可比起整个师门,比起阁内的其他弟子,牺牲区区一个慕青峰,又有什么值得痛惜的。

我已经没有了修为,寒气侵肺,我又卧了几天。今儿我看天色好,就只身一人去了后山。这才清净没多久,就有人来叨扰了。

周念跑来找我,他有好几天不在,当是跟几个师兄弟下山去了。这样也好,否则谢天澜就解释不清楚,他脖子的吻痕还有我唇上的裂伤是怎么回事了。周念跟献宝似的,从袋里拿出了好几个油包纸:“这几样点心我都尝过了,保证好吃,你也试试”只看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脸上的笑有些腼腆,他拿出了一样东西给我,“给、给你。”

他的手心里,躺着一块小小的暖玉:“我……我看你四肢冰凉,这块玉你平时捂在手上,有祛寒暖身之效,很神奇的。”

少年的脸晒得有些红,我动了动,合着那块玉,把手慢慢覆在他的手心上。然后,他猛地睁大眼。我把人给用力扯了过来,用嘴亲了他。他真的什么也不会,单纯得很,我把舌头伸进去,就让他吓得气都不敢出,然后,我咬了他。

“唔!”周念被我使劲儿地推出去,他狼狈地翻坐在地上,嘴唇被我咬破了一个口子。我瞧着他那副傻愣的模样,先是轻笑,跟着就捧腹、夸张地大笑起来,笑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周念顿时涨红了一张脸:“……你、你戏弄我!”

我止住笑,目光深深地看着他,吊儿郎当地道:“小师弟如此中意师兄,你要是不嫌弃这身子被人用过,师兄也可以陪你睡一觉,你之后只要悄悄地把我放走,如何?”

我是看明白了,谢天澜白天时放任周念在我身边打转,其实,是为了监视我。如果,惊鸿剑知道,他的宝贝弟子被一个魅妖迷得七荤八素,还能不能维持那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周念的脸色变得铁青难看,他生气地爬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他双手捏着拳头,眼眶有些红,咬牙切齿地说:“师兄们说得没错……魅妖,果真是骨子里的下贱!”

我看着他走了。走得好。

待人远去了,我弯下腰来,捡起了落在丛间的玉佩。这暖玉质地不错,握在手里,确实暖和。可惜,还是暖不了整个身子的。

打从那一天起,姓周的小子就再也没在我眼前晃了。谢长老每天亲自送东西来给我,他没有再让任何一个弟子接触我。他发现了,我引诱周念,除了我以外,谢天澜对自己的每个弟子都视如珍宝,他怎么可能给我机会,再去伤害他的任何一个徒弟。

今日,谢天澜放下吃的,人却没有走。那日与我说开了话以后,我们师侄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复从前我猜想,其实在他以为我杀了袁飞以后,谢天澜便已经彻底对我失望了。

谢天澜负手站着,神情淡漠地道:“明日诸峰长老要亲自问审,届时,各峰首徒会来苍翠峰将你押去审堂。”我不语。谢天澜长叹一声,说,“你放心,师叔就算是这个长老之位都做不成,亦不会让任何人伤你性命。”

我一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长老此言差矣,青峰自以为对天剑阁还有点用处,死是死不了,受罪怕是免不了的。”

“你……”我不曾在他面前这般无礼,谢天澜微微一怔。我瞧见谢天澜的鬓发间有几根灰丝,修行人青春常驻,想是他心思过重,我知他视师门重于一切,这段时日里竟也憔悴了些。我终究是服了软:“明日,青峰必会安安分分,决不会令长老难做。”

谢天澜静默着。他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来,出去前说:“你早点歇息。”

我却又叫住他:“谢长老。”他止步,我抿了抿唇,哑声说,“那一夜……你怎么都不肯碰我,是不是也觉得,我骨子里下贱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