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似一道黑色的闪电,又像是一支离弦之箭,之间半空中的飞鹰猛然一个俯冲,白色的爪子直扑黄羊的头颅!
只听得一声惨叫!两股殷红的血线凌空射起,黄羊的两只眼睛,硬生生被锋利的鹰爪击中!受伤的黄羊,已经看不到了前路,但是它的四蹄依然完好,一股求生的斗志支撑着它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奔逃!跌跌撞撞,左突右冲,黄羊的拼命逃生,反倒更加大了飞鹰制服它的难度。飞鹰振着黑色的双翅,几个突然转向的俯冲之后,已然显现出了急于求胜的不耐。
见此情形,只见马上为首之人,将拇指与食指嘬至唇边,一声清亮的啸声凌空飘起,像一道明亮的箭,直插天空!
飞鹰闻声,随即拉高身形,不再紧跟在黄羊的身后做无谓的扑击,而是稍高地盘旋在半空,静静地望着黄羊盲目地四散奔逃。
身后有前敌追击的恐惧,双眼突然失明的疼痛,剧烈逃跑后的身心俱疲,让黄羊奔跑的速度明显地缓了下来,奔跑的方向也不再左突右冲,而是渐渐变成了波幅平缓的曲线。
反观那飞鹰,盘旋在半空之中,御风而行,根本不用振动翅膀,更几乎没有体力的消耗,只是静静地等待,静静地守候,静静地寻觅再次发动致命攻击的机会!
当黄羊的脚步开始渐渐踉跄,空中的飞鹰欢快的轻啸一声,收紧双翅,头部垂直向下,如一道黑色的流星急急坠来!
马匹上的几个人,全都勒住了马缰,紧张又兴奋地凝视着前方。
只见那玄羽玉爪的飞鹰,眨眼间已经将落到了黄羊的头颈之间,毫不迟疑地用它那尖利的喙迅雷不及掩耳地直直啄向黄羊的头骨!都说头骨是身体所有的骨头中最为致密的一块,但是却绝无法想到,飞鹰的尖喙竟能一击即穿,宛如最为冷血的杀手,一剑封喉!
黄羊的身子扑通摔倒在雪野之中。前一秒钟它还在坚持着奔跑,不过一个眨眼,生命便已经迅疾地从它身体中飞速流泻,只剩下笨重的身体在雪野之上摔出重重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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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阵喝彩之声从那几个人当中倏然爆发出来。为首的男子但笑不语,再次嘬唇轻啸,带着一身胜利荣光的飞鹰,啪啦啦拍动着翅膀乖顺地飞来,缓缓停落在为首男子手臂上整块秋山玉打造的尊贵臂鞲之上!
飞鹰落于秋山玉臂鞲之上,鹰头昂扬四望,玄色的羽毛抖擞张开,双翅依然兴奋地轻轻振动。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一个骁勇而机敏的战士形象,跃然眼前!
为首的男子,赞许而笑,从随身的皮囊中掏出新鲜的红肉,喂给臂上的飞鹰。
身后有侍卫打扮之人趋上前说,“于越大人(契丹官职名,相当于宰相,总知军国事),这女真贡来的海东青,果然神勇啊!看它的身量几乎不及天鹅一半,但是力量竟然能丝毫不逊于巨大的猛禽,速度既快,眼力又准,实在是适于捕猎的杀手!”
“女真……”那为首的男子一边喂鹰,一边沉吟着说,“女真人这般喜欢这海东青……如果他们把这海东青的性子都融入到了自己的骨子里,那这群目下散居东北的女真人便不容小觑了啊!未来,谁敢说他们不会成为我契丹的心头大患呢……”
那侍卫怔然一愣!不过是一只鹰,于越大人竟然见微知著,拥有如此远见之明!侍卫心悦诚服插手施礼,“大人高见!”
那男子兀自喂着鹰,轻轻地道,“吩咐下去,务必打通经室韦通向女真的鹰路,加强对女真各部的控制。如果室韦(蒙古人的先祖)坚持不允借路,那么不妨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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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的神情明显一凛,“于越大人……女真远在辽东,距离我契丹山高水远。似乎,我们目前更应该集中精神对付的是大唐、回鹘、于厥、奚吧?这般大费周章地为了他们而与室韦开战,是不是操之过急?”
那为首的男子,淡淡一笑,用随身的巾子给海东青擦去了玉爪尖与喙上的血迹,“大唐已经衰败其中,回鹘也早已捏在我契丹的股掌之下,于厥与奚尚不成气候……反倒是这女真,还是趁他们羽翼未丰之时,绞杀于摇篮之内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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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严肃的话题,为首的男子恍然一个轻笑,望着身后的几个认识说,“好了,先不说这个了。你们先帮我这黄羊带回去,收拾停当,用夏天留下的荷叶包好了,我晚上要用……”
看到于越大人脸上这难得一见的恍惚笑容,还有他竟然指派他们几个去做这收拾猎物的事情,便八九不离十地猜到,于越大人要将这黄羊送去给谁了……
另一侍卫压着笑,轻声地问那首领,“于越大人。日前猎的那只白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成了狐裘披肩,今儿也要一并带去么?”
那首领盯着那几个侍卫的脸上已经快要压抑不住的笑意,炯炯又带了约略羞涩的目光,一个一个从他们几个脸上滑过,“什么都瞒不了你们几个,是不是?既然都猜到了,想笑就笑,不然看着你们五官扭曲,真难看!”
“哈哈哈哈”几个人终于不再压抑,尽情地笑出了声儿来。
为首的男子猛然背过身去,将自己面颊上涌起的热度迎向雪原上寒凉的风。
心中有喃喃的自语,“秘色。我对你的心,原来早已经这般地藏不住了吗?”
五 契丹 2、春水秋山(今五更,此四)
契丹民族游猎为生。又因为契丹八部尚未统一,各自守一方领地居住,所以契丹境内尚未形成有规模的城市。既然没有城市,便几乎见不到砖木结构的房屋,契丹人全都居住在适合迁移的毡帐之中。
但是,在契丹迭剌部霞濑益石烈(契丹语,乡),三年前,却让人惊讶地矗立起了一座砖石建造的高大房屋。这是迭剌部首领特别命在本部生活的汉人负责设计、修建的。
大房子中,经常可见火焰通天,数十个汉人男子每日里进进出出,肩上都扛着长长的木板。上午进去的时候,木板上是一个个泥胎;傍晚时分再出来的时候,木板上的泥胎就早已脱胎换骨成为了各种釉色精美的瓷器。
原来,这里是一个瓷窑。这在以游猎为生的契丹草原,可是一个稀罕事,自然引来了契丹人的好奇观望。
更让契丹人惊讶的是,主持这瓷窑的,竟然是一个柔弱的姑娘。瓷器制作过程的每一个环节,从制胎、上釉到烧制,这个姑娘都是亲力亲为,细致到几近完美。
这个姑娘从哪儿来?没人知道。大家便猜测着,或许这又是部落首领耶律亿任用汉人的一个举措,只是没想到这次竟然请来的是个姑娘。
一转眼,这姑娘来到回鹘已经足足三年;瓷窑的创建也已经整整三年。无数的瓷器从瓷窑中走入了迭剌部百姓的生活。这些质地细致、釉色华美的瓷器,渐渐代替了契丹人世代使用的皮囊、角杯,成为了人们生活中必不可缺的物品。人们对这瓷窑,对这姑娘,从开始的犹疑与疏离,渐渐建立起了真挚的情谊。
只是,人们并不知道这个姑娘的汉名为何,只知道她拥有一个美丽的契丹名字,叫做“月理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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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说,月理朵便是秘色。依旧是一身翠衣,只是满头青丝已然按照契丹女子的发式,在左右鬓边编成两条辫子,辫梢向上环起,低低垂在肩头。
又经历了忙碌的一天,秘色回到自己的帐篷中,才想起,今儿又是元日了……
悄然离开回鹘,来到契丹,到今日已经整整三个年头了……
三年……耶律亿的玉佩也整整送了六块。因为契丹的可汗都是依据民情,采用巡狩制,一年当中至少要经由“春捺钵”与“秋捺钵”(捺钵,契丹语,“行宫”),作为契丹遥辇氏部落联盟的于越(相当于宰相,统领全国政事与军事),耶律亿也自然要随可汗同行。
只是,他每到一地,都不忘记将自己所见所历告诉给秘色。“春捺钵”时会送来春水玉,将海东青猎捕天鹅的盛况通过玉佩的雕刻描述给秘色;“秋捺钵”之时,耶律亿又会送来带着黄皮的“秋山玉”,告诉秘色,这一次他狩猎了老虎、熊,还是鹿……春水秋山玉,这契丹独有的玉器,成为了维系秘色与耶律亿之间沟通的纽带。
虽然耶律亿从来没有对自己明言过什么,但是秘色也能从这些细心雕琢又价值连城的春水秋山玉之中,窥得见耶律亿的心。
玉,自古以来便是重器,无论是在中原汉族,还是边缘少数民族之中,玉都是尊贵的象征,玉又是与神灵相通的法器,玉更是一种矢志不渝的承诺……一个男子,一次又一次,将尊贵无比的玉器送给一个女子,这样的心,这般的行,还用语言来诉说么?
元日,又是元日了啊……每一年的元日,耶律亿无论在哪里,无论公事有多繁忙,他都会想方设法来看望秘色。
秘色知道,是耶律亿担心自己会在元日想起曾经在回鹘发生的种种,会沉溺于回忆的悲伤,无可自拔……
今天,他又该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