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衣,一个白衣,却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却有着一模一样的身量。

一模一样的湛蓝眸子,荡漾起一模一样的潋滟深情,同样悲喜交集,同样印满挣扎玉山咬住牙关,抑制住心头的激动,“哥,你终于肯见我了,是吗?”

艾山蓝眸一黯,“不……玉山,我宁愿再不见你,宁愿就此离去……”

玉山面上愀然一恸,眉间的那一抹朱砂殷红艳如滴血,“你怎么能这般狠心?”

艾山痛得仰高头颅,使劲吸入更多的空气,“想怪,就怪我吧……只是我心意已决,谁都改变不了我,谁都改变不了我要离开的决定!玉山,就算你是我双生的弟弟,就算这么多年来你暗暗地为我付出太多,但是你也依然没有资格阻止我!我要为自己而活,我再不想活在沉重的责任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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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静静地望着艾山的激动,一言不发,只是用自己湛蓝的眸子定定地凝注着艾山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湛蓝眸子……

终于,艾山的激动渐渐地平息了下来;终于,艾山在玉山的湛蓝凝视之下,再也没有了吼叫的力气。

玉山轻轻地说,“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你以为,我真的会被你吓住,真的会相信你所说的一切吗?别忘了,我们是双生的兄弟,我们心意相通,好多时候其实语言对于我们都是多余的……你的心思,你的秘密,这个世间还会有谁比我更能了解吗?”

艾山一愣,定定地望着自己那相同容貌的而弟弟,定定地望住他森寒的湛蓝眼眸,定定地望住他绝美的面颊上渐渐笼罩起来的霜白怒意。

玉山却没再说话,只是猛然走向前,当着一天一地倾泻燃烧的阳光,当着亘古天地幽幽大漠,轻轻地揭开艾山玄黑斗篷风帽的一角,更近地、更深刻地望了望艾山的面容,微微摇头。

玉山忽来的举动,虽然轻柔,虽然无害,却引得艾山反而心下一片惊跳!

却已经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呆呆地凝望着自己的弟弟,凝望着那个绝美如玉、华彩隐然的绝世少年……

他什么时候已经偷偷长大了?

他什么时候偷偷地将自己隐藏在璞玉之中的光华,丝丝地释放了出来?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看似清风明月,却实则携夹着万钧压力,让人不能不甘心臣服,再无半点的抵抗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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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山在心底,幽幽地笑了。

这般的玉山,对于他来说,既是熟悉的,却也是陌生的。

这是玉山自从身体恢复之后,兄弟二人之间的第一次正面相见。其实,艾山都并未知道玉山真的已经恢复了身体,但是出于双生子的直觉,他却已经早已经感知到了这一切,所以更在之前与秘色初到敦煌之时,便已经将这样的猜测告诉给了秘色……

这该是意料之中,却根本应该是在情理之外当年,从黠戛斯归来,玉山身体的突然残疾,让心有愧疚的乌介可汗遍访天下名医以求诊治,所有的药物都曾经尝试过,所有的医家流派学说都曾经运用过,却一直没有任何起色。所以,从正常的情理来说,玉山那时候几乎已经注定沉疴身残了……

这般的玉山,又是让艾山骄傲又欣慰的……

他那种浑然天成的领袖气质,不同于乌介可汗的狂狷,也不同于艾山自己的狂躁,而是一种温润内敛却又光华不容忽视的魅力。

举手投足,轻柔若莲;却又带着催眠一般的魔力,让人们甘愿放弃抵抗,甘愿终生相随……

这样的玉山,该是天生的王者吧。魅力倾城,手段倾城,将秘色、霁月,连同整个回鹘交托给玉山,足该让自己安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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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山笼起眼眸,柔柔望向玉山,湛蓝地轻笑,“玉山……这么多年来,哥哥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对吗?”

玉山叹息着点头。

艾山又是一笑,“玉山……这个世界上,其实,就算是父汗与母亲,就算是秘色与霁月,都没有你我之间这般地亲近,对吗?”

玉山凝望着哥哥,感受着两个人完全相同的血液流通,缓缓颔首。

艾山湛蓝的眸子里荡漾起幽幽的清波,“所以,弟弟,如果哥哥我此番郑重地求你,你定然不忍拒绝的,对吗?”

玉山眸子里浓雾骤起,“你到底,要干什么?!”

艾山望住玉山,柔柔轻笑,在那绝美的温柔笑意里,艾山整个人忽地滑下地面,双膝轻轻跪在在了玉山的眼前,激起细末的沙粒,闪耀成一串金色的流光……

“弟弟,求你,放我一条退路,让我去过我自己想要的日子,好吗?”

十 敦煌 41、钟情怕到相思路【倒数】

轻轻的一跪,却在玉山的心上重逾千斤!

不是要说那句“男儿膝下有黄金”,而是只因为眼前跪入尘埃之人乃是那将自尊高悬头顶的双生哥哥啊!

曾经,身在黠戛斯之时,黠戛斯人为了羞辱艾山,以鞭笞为刑罚,以美食为诱饵,逗哄艾山向他们下跪。跪了便有美食肥肉,不跪便是劈头盖脸的鞭笞,那一年刚刚九岁的艾山,就那般直接撕开自己的衣衫,主动将鞭子递到那些黠戛斯人的手中!

纵然终究逃不过被鞭笞的命运,但是那些以凶狠著称的黠戛斯官兵都不得不瞪着惊讶又佩服的眼光望着这个不过九岁的孩子,看着他宁愿痛得昏厥都不叫出一个声音!

即便那般痛楚,即便那般强压,都没能让艾山屈下他的双膝啊!而如今,竟然就在自己的眼前,那自尊重于性命的哥哥,竟然就这般轻若无声地,宛如一片飘落的玄色羽毛,缓缓地跪在了、自己的、眼前……

如何能够承受得起?

如何来安顿自己的惊痛?

这还是那个与自己双生而来的哥哥吗?这还是那个,昂扬于大漠的王者吗?

只是为了逃避自己肩头的责任,只是为了想躲进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壳,他便这般轻易地向自己跪下双膝这让自己,如何接受,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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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狠狠咬住自己的牙关,拼命抑制住自己双眸中猛然涌出的泪水,望住艾山黯然的面容蓦地大喊,“哥!你撒谎!我刚刚从后唐回来,我去过幽州了!难道你还要骗我,难道你还想说这些伤人的话来骗我?!”

后唐!幽州!

玉山的话仿若两颗重重的飞弹,接连在艾山心田炸开!

玉山他,还是知道了……可是他如何想到要去后唐,如何想到要去幽州?他又怎地会想到这一切会与他们相关?

这是一件诡异到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事情,如果不是事实就在眼前,就连艾山自己都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