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上,几乎整个敦煌城的居民都来看热闹了。老梁家本来尚显宽敞的庭院,一时间被挤得水泄不通。艾山送了一块身上佩戴的羊脂玉作为贺礼,便扯着秘色站在一旁,遥遥地观望着整个婚礼的进行。

隔着重重的人墙,秘色几乎看不清整个婚礼的情形,只是对之前惊鸿一瞥的新郎颇为好奇。那新郎身材高大,皮肤黧黑,长长的黑发细细地卷曲在头顶,穿在身上的袍子更是随了康巴人一般,习惯将一只袖子闪下来系在腰间……

看来真的是入乡随俗呢,长期地游走于康巴地带,难免已经跟从了康巴人的习俗。甚至就连奉献给老梁的礼物,第一件都是一条洁白的丝质哈达……

敦煌,在张议潮率领的归义军重新夺回之前,曾经在吐蕃的统治下长达七十多年,所以敦煌的民俗中已经不可避免地渗入了一些吐蕃人的生活细节,所以敦煌人对那新郎的举动倒也完全没有陌生。

秘色轻轻望了望艾山,似乎就连艾山都没有任何的惊讶。

秘色本想说出口,却又担心艾山要揶揄她不了解西域的民情了,所以只好压在心底,心想或许也只有自己这个汉人才会对那新郎的举动,心生好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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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终于渐渐地静了下来。来参加婚礼的人们,终于慢慢散去。

只有举行婚礼的那间新房依然灯火通明。不过那新房却不似中原汉人们是给新人居住的,反而只是为了举行婚礼而建造的厅堂。

艾山轻轻拍了拍秘色,“嘘,先别睡,跟我来……”

秘色此时已经将发髻散开,慵懒地蜷缩在床边,仿佛一只渴睡的猫儿。听见艾山的话,不由得微微眯住了眼睛,“不要……我好困……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啊……”

艾山笑着,宠溺地拉着秘色的手,“我的秘色猫猫,走啦,就算是为了陪我,好吗?”说着,艾山干脆径直将秘色横抱在怀,真的像是抱着自己心爱的猫儿一般,走出了房间。

今夜又逢满月,硕大的银盘独挂中天,无垠的幽蓝天幕间仅有寥寥星辰点缀。仿佛为了映衬这人间的圆满,仿佛为了祝贺这尘世的缘分。婚礼,既是一个圆满,又是一个开始。圆满的是男女携手的一段情路,开始的将是一个新的家庭、一个新的生命。

艾山仰首遥望明月,漫天的银辉洒满他的周身,黑色丝袍勾勒出的他,在这同样玄色的夜晚,美得仿佛夜的神祗。

秘色看到愣怔……却又说不清,为何会从艾山周身所散发的气息中,敏感地嗅出一丝悲伤与压抑……

这种感觉奇怪地萦绕着秘色的心魂似乎曾经的那个艾山又回来了,诡异的、压抑着自己的心事,身周仿佛有妖魅的黑色雾霭环绕,仿佛总是将心中的秘密藏得幽深,仿佛总是本能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自从重逢之后,那样的艾山早已经远去了啊,怎地会突然在这神奇的敦煌,重新发现了艾山身上久已不见的诡异?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究竟在担心着什么?

为什么他的心要远远地避开自己;为什么他不再像往常一样对自己敞开心扉?

秘色的心,在这月色星辉的朗夜,却笼上了层层雾霭,看不清,走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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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色下意识地拉了拉艾山的衣袖,仿佛想确认他还在自己的身边,他没有被同样玄色的夜色吸入……

艾山低头凝望秘色,湛蓝的眸子里映满星月的妖娆,“怎么了,我的猫儿?”

秘色担心地问,“艾山,你带我出来,是要做什么?”

艾山朗朗地笑,“当然是要用这般鲜活的场景来给你上课咯!让你看看西域的婚俗与程序,这样,待到我们回到高昌大婚之时,你才不会每一个环节都揪住我问个不停啊……”

秘色大窘。这才想到,乌介的一年孝期已经满了呢。自己与艾山,这次回到高昌,真的可以举行正式的大婚了……

艾山柔柔地望住秘色,两只眸子仿若两泓深潭,将秘色的心魂一点点吸入。秘色只能随着他,沉溺,沉溺……

“秘色,知道吗,我有多想看到你为我穿上一身嫁衣,我几乎等不及想看到你从大红的盖头里娇羞地抬起眸子的模样……虽然已经拥有了你,虽然我们都有了小霁月,但是我却一直在梦想着那红色潋滟的夜……秘色,我已经等了太久,几乎等了一生,几乎等了千年,我再也等不下去了,否则就算我死,都无法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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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节预告:“天上人间情一诺”,艾山拉着秘色的手,沿着那婚礼的程式,进行了一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婚礼……(大约一个半小时后,第四更)

十 敦煌 7、天上人间情一诺【4更毕】

宛若一声锵然的钟声重重敲入耳鼓,秘色整个心魂都颤抖起来,定定地望住艾山。

他为何又说出了一个“死”?

就算西域民风没有中原汉人那般百般禁忌,可是总将一个“死”字挂在嘴边,却也是不合常理的啊!

艾山他为何如此?是真的不在意口彩,还是还是他心中藏着的那个秘密带着性命的危险?!

秘色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蒙住双眼的盲者,又被独自丢在无人的夜色里,茫茫旷野,天地无声,无所依从,无法逃脱……

玄黑深夜,月华倾城,艾山美得仿似天上的神祗偶临人间,仿佛随时可能乘风归去,仿佛一眨眼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秘色的心仿佛被一只手重重地提起,被嶙峋的手指反复挤压,流干了最后一滴血,消耗尽了最后一丝温度……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有事,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高昌已然在望。

霁月还在等待爹娘同归。

曾经期盼的终生相守就在眼前……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自己多心了,一定是自己胡思乱想!

秘色轻轻握住了艾山的手,“艾山……我们回高昌去,好吗?现在就走,马上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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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山定定地站在银色的月光里,黑色的丝袍映满银辉,仿佛披了一身水漾清波。他颀长的身形未动,只是侧过头来,调皮却又略带哀伤地望住秘色,“傻女……你又用中原汉人的脑筋来思考了……这里是大漠啊,夜晚的大漠即便是这般地宁静和月光满溢,依然会有足以吞噬人的流沙,依然可能随时刮起狂风……多少人就是无声无息地被葬身风沙之下……我们只能等待,秘色,我们必须等待天亮,我不能让不熟悉大漠的你,跟着我去涉险。”

秘色黯然,“那我们明早天亮就走,好吗?”

艾山蓝眸中漾满轻柔,“既然来了,那就让我多做一件事,好吗?我说过我们来敦煌,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是要去莫高窟为霁月祈福。明天我们去过莫高窟便回去高昌,好吗?”

艾山声音一顿,竟然似乎有了丝丝的喑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不知道我还能陪伴霁月多长的岁月,所以,如果我还能做的时候,秘色,就允许我多为霁月做一点事情,好吗?做完那件事情再走,还是明早再走,其实现在说来,都已经没有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