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听懂了,那故事里说的“儿子”是谁!她也终于听清,为何堂堂后唐朝堂,会对伶人那般偏宠,为何会对敬新磨万事高看一眼!
不过都是为了一个情字啊!
不过都是一场躲不过的情劫!
纵然高坐庙堂之上,为皇为帝又如何?依然不过是带着满心的情伤,依然无法用手中的权力赢得自己想要的真爱!
而能对君王的私事知之甚多的人,那个隐身于芍药花架之下,悲悲切切唱着戏词的人岂不就是,岂不就是……!
秘色已经被故事惊住,如今更是被呼之欲出的、那个人的身份惊住!
该怎么办?继续装作不知道吗?还是跪倒施礼?
自己竟然在不经意之间,得知了李存勖如此隐秘的往事,那么李存勖还能容得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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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电转,百般犹疑之间,却没想到反倒是李存勖率先转身朝向院门,大步离去。淡紫色的戏袍,娓娓水袖轻扬,飘动在微凉的月色里,宛若一朵孤寂凋落的花。
秘色呆呆地站在原地,傻傻地望着李存勖离去的背影。
就在李存勖走到门口,即将转向掖庭宫的方向而去时,忽地顿住了脚步,并未回头,悠然地说,“这多年来,朕第一次将此事说给人听。如果换做数年之前,朕一定会将听到这个故事的人杀掉灭口。不过今天,朕不会这样做。今天是古兰的忌日,朕发誓绝不在这一日杀人。”
秘色的心扑通一声落回了原地,手脚重新有了温暖的感觉。
李存勖走了两步,忽地又说,“或许是今晚的月夜吧,或者就是你所说的那句话,‘夜色之幽,恍若思念’,忽地就觉得这个故事你能听懂……将这个故事说出来,朕的心里舒畅多了,或许也该谢谢你……”说完,李存勖大踏步地向前走去,衣袂随风飘举,再也没有停下脚步,再也没有回转身来……
秘色腿下一软,忙扶住身畔的栏杆定住身形。心中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似悲似喜,似苦似愁,似大彻大悟,又似堕入梦中,为所有离世之人,为所有在世之人……
兜兜转转,不过都为一个情字;富贵贫贱,终究躲不过一次情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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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大早,秘色便不经意地听说了一条禁宫之内的花边新闻,说是昨夜晚间,皇上竟然突然临幸了德妃,这可是几个月来的头一遭啊!
人们曾经一直传扬着,万岁爷只喜武功,不爱后宫,坐拥三千佳丽,竟然一反常态地毫无兴致,惹得满朝群臣一再入宫请愿,希望万岁爷为江山社稷计,早日诞下太子,以保江山永继……
这下子可好了,万岁爷终于开了窍,不但终于临幸了嫔妃,甚至还是亲自去了德妃的含烟殿,据说帝妃两人一直到天明,方才熄灭红烛……说不定此时,德妃的腹中,已经孕育下了龙脉啊……
秘色听着,微微一笑。
这些自然都是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事情,但是昨夜李存勖寒怆地所说的那句话一直缭绕在秘色耳边,“他从此再无法接受任何一个女人,就算拥有了天下他依然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他活着,可是其实他早已经死了;他的心死了,只放逐着他的身子还游荡在这个世上!”……
经过了那番倾吐之后,是不是李存勖终于推开了心中的块垒,终于能够走出心底的迷障,重新走回人世,重新拥抱人世间真实的夫妻之爱?
不管他的身份,也不去计较他的为人,单纯从这件事情上来说,秘色是真的替李存勖高兴的……
只是不知,李存勖的这份迟来的快乐能够延续多久?李冰涵还会给李存勖留下多少的时间?
秘色从上次李冰涵能够大摇大摆地走进自己的居所来看望自己与胡姬之事上已经可以猜到,李冰涵所布的那个局,几乎已经到了收官的尾声。一旦整个布局结束,那么就会一击致命!
李冰涵究竟会选在哪一个时间?又会采用何样的形式来启动整个棋局呢?
到时,自己又会遭遇到什么呢?
如果可能,趁着李冰涵发动宫廷政变之机,救出沈家人,这是最好的选择;所以秘色已经决定了要暗中推动李冰涵之事的发展……
只是不知,在李存勖与李冰涵之间,敬新磨究竟会站在哪一边?毕竟,宫廷卫队便掌握在他的手中,那都是优中选优的精良之师,入可扶保社稷,出可平定天下啊!如果李冰涵不能够与敬新磨合作,那么想要一举攻下宫城,又是谈何容易啊?
好在经过了这一夜之后,秘色的后唐宫廷生活就正式地开始了,身在乐坊之中,与身为乐坊管事的敬新磨的接触机会就会增多,慢慢去揣度这个人,弄清楚他的立场,倒也不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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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及此,秘色边帮着胡姬整理衣装,便面有忧色地问胡姬,“一旦在乐坊的排练中,需要你登台表演,那要怎么办?”
胡姬眨着棕褐色的眸子,呵呵轻笑,“那还不好办……我的包袱里放着一套一模一样的舞衣,我再强调一下,我早已经习惯了表演的时候必须要戴着面纱,否则便无法自如舞蹈。这样,秘色你就有机会了!”
秘色淡淡皱眉,为难地说,“胡姬,不然我教你跳,好不好?你的身段好,腰肢也足够柔软,不消几日便能学会的吧!”
胡姬又是眨着眼睛,笑笑地望着秘色,“绿腰是你们汉人的舞蹈,我才不稀罕。我喜欢的是我们胡人的胡旋舞,那跳得才来劲儿!绿腰这种又要扭转腰肢,又要水袖轻抛的舞蹈,我可学不来……”
秘色面上一阵为难,“胡姬,那一旦我们无力分身之时,又待如何?”
胡姬哈哈一笑,“秘色……那就要看你咯!你不让我们出现分身乏术的机会,不就一切搞定?!”
秘色面上一红,捉住胡姬的袖子,柔柔地说,“胡姬,让你这般假扮绿腰舞娘,真的是太辛苦你了……”
胡姬微笑,轻拍秘色的手背,“别这么说,这是我愿意的。胡姬知道,以秘色你现在的王妃之身,断然不能被人发现曾经在这里做过绿腰舞娘。而胡姬我就不一样,反正也是客栈的老板娘,名声早不明不白了;而且我又是平民百姓,也不用顾忌什么夫君的感受……再说,我这样做也是奉了少主的命令。所以,秘色你不用过意不去,只要是少主的安排,别说假扮你的身份,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胡姬也一样毫不犹豫地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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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色不由得吃惊原来胡姬主动要求假扮自己的身份,以给自己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尴尬开脱,这竟然都是那神秘的少主安排好的……
秘色禁不住再一次想起了李冰涵自己的饮食用度,他均派人严格地查验;而如今对于自己的身份,细心的他都没有忘记吩咐让胡姬借助面纱假以顶替……
这位沙陀少主李冰涵心思的缜密、设计的巧妙,竟是仿佛早已步步预料得到,早早埋下了伏笔,只待自己一步步向着他的设计,踩踏而来……
秘色心底涌起一团又一团的迷雾,“李冰涵,你这样大费周章,为的是什么?难道真的只是想示好于回鹘,为你自己的顺利夺位寻求外围的支持吗?又或者是希冀着我在后唐宫中,为你的计划帮什么忙?还是,这些是你看在玉山的面子上,才采取的行动,而与你自己的政治行动毫无关联?”
到底是哪一个原因?
如果能够让自己选择,秘色情愿这一切都与玉山有关……或许是李冰涵根本就知道玉山的下落,甚至他对自己的格外照顾都是受了玉山的拜托!
玉山,玉山……是这样的,对么?
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并未真的那般决绝而去,并未真的痛恨我的绝情与狠心,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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