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住秘色,玉山心下幽幽地说,“冰涵……那是因为你永远没有机会知道秘色的好……她或许没有热依古丽的娇美,更是学不会热依古丽的妩媚,但是只要看到她,我的心便会柔软成春日的桃花……这个世上的情,就是这般不可寻常理喻,不是要最好的才会最爱,而是只需一眼,你便已知道,她才会是你今生唯一的珍爱……”

玉山曲起手指,轻轻敲击车厢,清脆的声响成功地吸引了秘色的注意。

秘色回眸,恰恰将眼神撞入玉山幽蓝的凝视里,秘色的心忽地又是一波荡漾……

管他那个李冰涵究竟是谁。

管他来找玉山究竟何事。

此时此地,最重要的人已经在眼前微笑,又何必再去分心思虑,那与自己无关的琐事?

秘色也绽开微笑,迎向玉山,重又上车。车轮碌碌,一路前行,千年的北庭,又将上演何样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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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玉山在北庭城外的相逢,对于秘色,已经是上天格外的垂怜。

她来北庭,其实是一趟注定的伤心之旅,只是绝美想到,上天能够别开一面,将一份由玉山带来的惊喜送到她的身边,从而冲淡了她心底的浓浓感伤,让她未来在北庭的百日,能够多一丝宽慰,少一丝愁容。

毕竟,此来北庭,并不是来见玉山的啊……她是来照顾太和公主,照顾那艾山的正妻,要让她早日拜托病魔,得以重归高昌,成为艾山的中宫可敦的啊……

就算自己与艾山的关系天下皆知,就算艾山刻意在整个宫城的眼前将自己拥在怀中,就算艾山在朝堂之上不惜公然顶撞大可顿耶律嫣然……可是又能改变什么呢?

三年前自己从回鹘离开之时,便是太和公主的宫奴,伺候着公主迎接与艾山的洞房花烛,拼尽心酸为他人作嫁衣裳……三年后,依然不过如此,还是要忍住心事去伺候太和公主,一样还是要将太和公主与艾山送到一起……

不过,此时自己的心中已经早无怨尤。不会再误读艾山的心声,不会再去轻易怀疑艾山的感情,反倒要为艾山的处境着想毕竟艾山此时已经是高昌回鹘的亦都护了啊,不再是那个永远隐藏在黑色之中的少年,不再是那个完全追随自己心性的孩子,如今他是高昌回鹘的王,他的一言一行都要考虑到自己的国家刚刚赢来的一丝安定。

所以,自己,有什么委屈不能稍稍忍耐?有什么荆棘,无法趟过?

爱着艾山,就要振奋起加倍的勇气,帮助他分担一些责任,帮助他摆平朝堂之间的纷争……

所以,即便曾经心酸而压抑,但是当车子终于走进了北庭城门,秘色心底的信念已然渐渐坚定了下来她会去好好照料太和公主。虽然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帮她摆脱病魔,但是至少也要堵住耶律嫣然的嘴,让她再没有机会因为太和公主的事,而在朝堂之上对艾山,指手画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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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色的心,在这三年之中,随着她的年龄共同成长。

如今,她再也不是那个逆来顺受,只知道以泪洗面的柔弱女子。

她曾经靠着自己的力量,在那狂野的契丹草原,为耶律亿保护过祖先的神帐与旗鼓,不让耶律氏掀起叛乱的“诸弟”得逞,靠着自己单薄的肩顶住了耶律亿牢牢坐着他的可汗之位……

所以,此时的秘色,也终于懂得,既然自己所爱的男子注定并非凡人,既然自己所爱的男子置身朝堂之上,那么她就一定不能成为他的累赘、他的软肋,甚至她还要尽己所能地帮助他,保护他……

*****************只是,一想到契丹,秘色的心又突地一阵抽痛……

想起了那片雄浑的天地,想起了那里的人,想起了那些曾经发生在那里的故事……

亿……你的大辽,你金碧辉煌的帝位,都已经是你的梦想成真了吧……所以你现在一定再无遗憾,只需运筹帷幄之中,便可决胜千里之外吧!你,是否已经接受了述律平?她会成为你最合格的妻子,云与你携手并肩管理好你最看重的大契丹!

米馨儿……你与陆吟,此时一定已经回到了契丹草原吧。你们是不是早已经两情缱绻,喜结了连理?真的想去喝一杯你们的喜酒啊,真的想亲眼看到你们两个的结合,真的想亲自去求证你们都得到了幸福,真的想亲手结起你们手中的步入洞房的红花……

陆吟……没有我,你其实会更快乐;离开我,你才有机会去看清米馨儿的美好。所以陆吟,我残忍地从你的生命中强行地退开,你不会怪我,对么?

契丹,那白马青牛诞育的草原,不知何时,我才能再有机会,踏上那段曾经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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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垂首,秘色刻意不去看玉山担忧的眼神,挺直了脊背,从容地走进太和公主的别馆。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就算迟一日早一日,又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玉山,我宁愿日日面对着太和公主,也不敢日日面对你湛蓝的眸光。

所以,让我去吧,不要那般担心地凝望着我。别忘了,我比你整整大了六岁啊,我是这般成熟的人呢,怎能躲在你那刚刚丰满的羽翼之下,寻求昨日还是个孩子的、你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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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在背后的、玉山浓浓的凝视,秘色全都通晓于心。

只是,她不知晓的是,几乎就在她迈步踏入太和公主别馆大门的同时,远在天山另一边的高昌宫城内,耶律嫣然也强行踏入了艾山的寝宫大门!

她带着侵略的微笑,带着志在必得的渴望,一直一直走向艾山轻纱垂幔的床榻,毫不犹豫地闪身钻入了艾山的臂弯!

*************小注:沙陀人便是后来的党项族。他们脱胎于西突厥,也有史学家称他们是鲜卑族的后裔。唐代初期因为战功被大唐皇室赐姓为李,唐晚期因为协助朝廷剿灭黄巢起义而再次获赐封李姓。史学家认为,正是漠北回鹘的灭亡,才给了个民族兴起的机会,一是契丹,另一便是沙陀。五代中,后四个均为沙陀人建立。1038年,沙陀人李元昊建立了西夏,与辽、宋分割天下。

七 高昌 14、子规啼月小楼西

月上中天,灯烛摇红,秘色接过侍女手中的药汁,轻轻地走进太和公主的房间。

摇曳的灯影中,可以见到太和公主正侧卧在窗前的一张低脚胡床之上(功能类似于后世的“贵妃椅”,不完全用作寝具,只是一种供休闲之用的小榻),手上的团扇垂在身子一边,肩头的披帛已经坠在地上而不自知,可见是已经微微入了梦乡的。

走近太和公主,秘色的心不由得一苦。那曾经姣好白皙的脸颊,如今用了一块鹅黄的轻纱遮着,隐隐可见红色的片片凸起……

如果说,对太和公主从来没有过怨念,那是不可能的,但是秘色却真的并不恨她。虽然她贵为大唐公主,但是她毕竟也是一个女人啊,都只是想拥有自己心爱的人,都只是想独占他的眼神与心啊……

说起来,或许这位太和公主会比自己,更为堪怜。虽然生在帝王家,但是一个女子最重要的婚姻大事便轻易成为皇帝父亲的政治筹码,被远远地嫁入漠北,起初是应许给黠戛斯的可汗莫伦思,后又被劫至回鹘,依然无法改变成为和亲工具的命运……

她那时的话,如今想来,泰半应该都是虚言。甚至,很可能,直到今日,艾山连碰都没有碰过她的身子,之前的什么百里香,什么春风暗渡,不过都是一个女子处心积虑赶走情敌的武器吧……

不过都是天涯沦落人啊……秘色幽幽一叹,悄然走到太和公主身边,将坠落在地上的披帛拾起,轻轻搭在公主的臂弯。窗外,忽有夜风丝丝吹入,太和公主本能地抱了下身子,秘色体贴地从床榻上取来锦被,缓缓搭在了太和公主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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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公主低低地呢喃,“图雅,是你吧……我今天好乏,不想吃药了……”

秘色柔柔一笑,轻轻说,“不吃药,公主的身子怎么能见大好呢?吃过了药再睡吧,图雅给您准备了蜜饯呢,吃了药再尝尝蜜饯,就不会觉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