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沧海支支吾吾了一小会儿,在司马宣的注视下终于举手投降,“啊啊……反正也是你和我说的,是、是我的老祖宗曾经和你约定,我们族中的下一个女婴就是你的……你的……”她羞红了脸,司马宣的心情却是如雨后见晴,他面上不显,嘴上还轻哼一声,“老牛吃嫩草。”
“恐怕老祖宗也没有想到,我们族的下一个女婴竟是在几百年以后才出生的吧。”林沧海忍不住用手把耳边的碎发往后别,却发现自己哪有碎发,分明是心乱了,手指摸到的只有流苏细细密密的触感。
0363 第二百一十三章(2) 造物
“那可真够倒霉的,”司马宣轻笑几声,“那你族人如今何在?”
林沧海“啊”了一阵,又摇摇头,“都死了,很早之前就…”她揪着宽大的袖口,柔软的布料在手指上缠绕交叠,“我是被林家的父亲养大的,他也在早年去世了。”
司马宣一时无语凝噎,半晌才缓缓道:“抱歉……”他对族人这个概念没有那么深刻,只是一种烙印在血脉里的忠诚,代表司马家做官也好,代表魔族击杀混沌也好,都是血脉驱使,他也分不清其中理性与感性占据多少。
“不,事情都过去了,”林沧海摇摇头,“接下来,我会结束这个世界,把那个穿越者小姑娘的魂魄引回原身,”她看了看司马宣,深吸一口气,“你也会……”
“我是你的造物,”司马宣毫不客气地说,“你怎么处置,这是你的选择。”他顿了顿,语气忽然有几分缓和,“…不过呢,我会想办法记得你。”对于她妄图复活一个死人的做法,他本应该嗤之以鼻,只是当这个死人变成了他自己,他就突然体察到了被人所惦念的那种欣喜,虽说她的做法本应让他愤怒,但每当他想继续出言讽刺时,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和她相濡以沫的那些日子,没有他厌恶的轰轰烈烈的感情,只是平淡如水的陪伴,但对于他这样无趣且恶劣的人而言,这就已经足够。
“还会再见吗?”他问。
“等你醒来。”林沧海答道。
她的话音刚落,司马宣便感受到这片虚无在慢慢地消散,他也一样疲乏了,于是索性歪过头,将脑袋靠在她的肩上,柔软卷曲的长发沿着她的脖颈和肩膀倾泻而下,他的唇动了动,还未出声便听到林沧海以极快的语速发誓似的说道:“放心好了,我不寻新欢不离开你不……”“林将军,”他懒懒地打断了她的话,“喜欢就去追求,等不下去就放弃,别对我这种人抱有期望,也别对自己要求太高。”他睁开眼,对上那双碧色的眼睛,忍俊不禁,“…我都已经死了,如果我很爱你,那么我一定会希望你能活得自由且快乐。”
“愿你能一直保持你的光亮。”
虚无散去,混沌消失,林沧海觉得自己又困又累,肩上明明靠着一个人,却轻得好像只是落了一片羽毛,到最后竟是好像被温暖的体温所包裹,她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被那个人拥抱的感觉,以至于当真的有人抱住她时,她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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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魔王消灭了裂缝里钻出来的怪物班师回朝,整个魔族军早就一片沸腾,夜弼领了命在阵前等候多时,身后乌泱泱一片都是意图见证魔王英姿的士兵们。
看到自己儿子干干净净站在面前,泷唁还有些不可置信:“你小子,不是说好跟魔王去阻击沈家兄弟吗?我还以为你临阵脱逃了!”
夜弼微微一笑,额头马上就挨了亲妈结结实实一弹,夜戮在一旁哈哈大笑,也被泷唁光荣送上一个白眼,一家人戏作一团,夜弼连忙解释道:“妈!这不怪我,这是伏湛的主意,他就想把我留在后方谨防人族大军……你懂吧,不是我不是我哎哟!”
泷唁哪能不懂,什么防止人族大军,分明是防止黑蛇自己死在裂隙前,这样夜弼就可以作为托孤大臣辅佐苍燎上位,有獠牙作为底牌,他们也足以稳固住新王的地位他这是往死路上考虑了,却不料流银翎王竟有如此大能,帮助他们解决了最为棘手的一只浑沌。
伏湛自然也明白她心中所想,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能够重新活过来已经是万幸,虽然更应珍惜,但我想,如果我可以用这一次机会换来更长远的安宁与和平…”话还没说完就被顾临渊一把捂住嘴巴:“晦气!你他妈不准再说了!”
黑蛇本应任她摆弄,不过还是忍不住伸出信子舔了舔她的掌心,敏感如顾临渊,立即缩回手去,狠狠瞪着他:“你你你,怎么突然学会耍流氓了?!”
“既然是重活一世…我也得在这方面多进步进步,对吧?”黑蛇对答如流。
话又说回来,对于司马宣,他始终心有愧疚。这一生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也理解身为魔王究竟有多少铁锁禁锢着他的一言一行,曾经他不懂自由,也就把禁锢当作家常便饭,可尝过了恣意的滋味,他也难免会羡慕窗外的飞鸟,司马宣他…恐怕也深有感触吧。想到这里,他对泷唁颔首道:“流银翎王尚无膝下子女在世,我会为他在王都立下王墓,他为魔族、为这个世界作出了如此伟大的贡献,至少不能让他在魔族心中被遗忘。”
军师自然对此没有意见,她对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男人倒是挺好奇,只是再没有机会能够接触了。
和魔族军交代完自己在漠北荒原上战胜浑沌的事情,伏湛便把撤军和与人皇协定停战的各事项交给了夜弼,这场战斗实在是消磨了他太多精力,如今身心俱疲,只想抱着自己的王后好好休息一番。
黑蛇就这样悠闲地把尾巴搭在女孩的大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顾临渊掀开眼皮瞧瞧他,没好气地说:“你都没告诉我之前在玩什么把戏,现在总能说了吧?”
伏湛摸了摸她的头发,“唔”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忆。
0364 第二百一十四章(1) 浅忆
“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他缓缓道来,“梦里,我以玉玺的视角经历了它从出生到如今的故事。它是伏姬送给当时人皇示好的一个礼物,用来防止有心之人觊觎玉玺的力量,所以那个被你我视作救命稻草的玉玺…其实是假的。她提取了我体内的‘恶’,与其他毒药混合在一起附着在她的物品上,也就是我继承遗志一直在搜寻的遗物。”
顾临渊瞠目结舌。“她还真是……你身上的毒就是伏姬弄的,这毒确实需要传国玉玺来解,她搞这一出不就是为了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伏湛长叹一口气,约莫是承认了她的猜想,他的心中恐怕早已对这个母亲失望,哪怕再有养育之恩要报,他也不愿称呼她一声“母亲”。
“而后我目睹岁月变迁,看着山河破碎又重组,人族的先皇在司马宣的辅佐下登基,国师被引入朝中制衡太傅,而后将他逼入死局,以兵变扭转了国师一手遮天的局面,却又没有推翻卫家的天下,卫鞘作为末代皇帝和司马宣的后代一起被苏姣所灭……就像是用另一个视角看待我此前生活过的世界。”他轻轻道来,说到此处,特意瞥了一眼竖起耳朵认真听的顾临渊,“此后就是沈灼槐借秦夜来的身体杀死苏姣夺取白清延的灵魂,没过多久,你就…来到了这里,或者说,‘穿越’?”
顾临渊连忙捂住一边脸,可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羞红的脸色,“这破玉玺知道这么多!”
伏湛忍俊不禁:“它应该在那时就保存在白清延手上被他用特殊的手段,也许就是‘空’。”他顿了顿,见她没有其他问题,便继续娓娓道来此后利用玉玺看到的情景,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他也不会知晓这玉玺的背后竟有那么多的故事,而顾临渊也不由得感慨,如果不是他告诉她这些,她也不会明白为什么卫卿要去当这个没意思的人族皇帝。
“然后呢,我就遇到了林沧海,她给了我一个红色流苏耳坠,算是拉拢司马宣的信物,又告诉我需要去找白清延解决玉玺的问题,我便马不停蹄地去找他了。”伏湛抬起手臂搂紧了他的小王后,眼前又一次浮现出她当时果敢的模样,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能看到,只是没有办法把我还活着的信息传递给你,那时候……真是辛苦你了。”
“你还知道我很辛苦啊!”顾临渊狠狠给他一拳,“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耶,高中生年纪轻轻做王后,没这么压榨劳动力的吧!”
伏湛想了想,“那你以后就尽情压榨我,把这些都压榨回来,我听从王后的吩咐。”他举起手,一副要发誓的样子,顾临渊撇撇嘴,催促他继续说下去别整这些有的没的。
“白清延教我空,但他也只是半吊子,所以我领悟了很久,也算是不负父亲的希望吧,最终当我真正悟到‘空’的时候,白清延就消失了,而后我就发现我的肉体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在被他重塑,他用自己的魂魄滋养它、修复它,最终能够容纳我新生的灵魂。”他叹了一口气,白清延那副沧桑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或许被囚禁的时光已经太久太久,久到他早已感悟永生之无用,同时他的愤恨也化解成了一种绝望,直到他的到来,给他更为强烈的希望,“当我复活的时候,人族大军已经压境,我趁夜色潜入军营中,先去找到了司马宣给他信物,他很快就告诉了我他要回魔族的计划,在他的协助下,我…我发现秦夜来与沈家兄弟之间的那些事情”
他莲灰色的眼睛静静地望着顾临渊,似乎在等她的一个首肯。
“……说吧,”顾临渊别过头去,“我也想知道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恐怕你们在千华宗时,沈初茶就已经在对她下手,只是似乎假戏真做产生了感情,在娶她为妻后想办法让她拥有了至纯灵根,然后通过不断交合让她怀孕…只可惜这件事情被沈灼槐横插一脚,由于两人相貌几乎一致,所以他经常代行房事,导致秦夜来怀上的其实是他的孩子,而后沈灼槐以此威胁秦夜来,让她成为了自己的棋子。”
等他说完这段话的时候,顾临渊的表情已经变得很扭曲了。
“呃,呃,呃……”她不知道该骂什么,因为她学习骂人这么多年积攒的词汇也没办法倾泻她此刻的心情,“纯纯的初生,他妈的,沈初茶和沈灼槐……”
伏湛安抚意味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当时我听到她在忏悔,这才得知此事,所以…我给了她能够让腹中孩子死亡的药。”他的计划原本是以此挟持秦夜来,不过思及顾临渊,他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给了她那枚药丸,如果她能够吞掉药,沈初茶沈灼槐的计划会失败,她也不会被沈灼槐以此要挟,只要她想,他也可以带她离开两兄弟身边,只是……
她还是放不下那一切,哪怕它们虚无缥缈如过眼云烟。
0365 第二百一十四章(2) 浅忆
“就算如此,她的身体恐怕也被折腾得元气大伤了……”顾临渊拧着眉头,又被黑蛇拂开,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温软软的,只是到底多了一份复杂,也许是因为藏着掖着心事,顾临渊只能听出其中一二,却不知他那与平时无二的面容下到底瞒着什么,“那枚药丸不会伤及她的肉身,因为那是以道修之力对抗她体内怪物的丹药,如果这就是她的选择……”他欲言又止,伸出手摸了摸顾临渊的头发。
“……和流银翎王告别后,我便动身去找你,可是沈灼槐设下了复杂的结界,我并不能完全感知到你的气息,直到这枚铃铛”他从腰上解下那枚漂亮的银铃,在她眼前晃了晃,铃铛没有发出声音,是个哑的,“我走的那一天,白清延把这个送给了我,他说这是给…”他顿了顿,脑袋里浮现出白清延嬉皮笑脸的样子,终究是扯了扯嘴角,“给最得意的弟子。”
顾临渊憋不住笑:“他到这时候还在想占你便宜,操……”她这个语气词还没说完,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差点从榻上蹦起来,“卧槽!”
“嗯?”伏湛不解其意,歪过头去,只见顾临渊抓耳挠腮一阵寻思了半天,终于抓住了记忆里的那一个苗头,“我想起来……之前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白清延给了我一个铃铛,说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摇动它,会有人来救我。”
她愣了愣神,转头看向从背后抱紧她的伏湛,“白清延难道早就料到了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