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寒冷的隆冬很快就要降临了,届时整个王都将会被厚重的积雪覆盖,没有柴薪的平民哪怕缩聚在屋子里也会被冻得半死,更不要说出门。保暖的布料从人族切断商路和航线后就再也运不进来了,限商令阻碍了逐利的商人寻求与魔族的合作,临海的小村镇已经全面冰封,居民内迁,于是魔域内部的资源就在极度缺少中变得更加匮乏。
如果不是人皇的命令…他们又何必在苦难中捱过如此艰难的季节,这如何叫人不恨、如何叫人不怨?他和夜弼早已带着一批先驱尝试过在人族之间生活,从未发生任何令人不快的冲突,哪怕当魔族们解下头巾、露出原身时,那些人族也并没有为此而露出嫌恶的表情;而他曾经在那座山头做的尝试也令魔族和人族和睦相处……虽然最后被摄政王剿铩殆尽。
没有人会相信异族,他们用尽全力去包容,但身前有人族拿着枪、身后有魔族持着刃,背腹受敌、困兽犹斗。
这条路还能走多远,他自己都不知道。寒冷无处不在,几乎让他全然回想起化为山河的日子,他默然注视着一切、注视着母亲和自己的心血在人族和那个女人的铁蹄之下化为乌有。
“将你的首级带回去,人皇会赐予我更高的权力,届时我会利用手中的权力保护你剩下的子民,这是一笔合算的交易。”
是啊,合算的交易,可在交易一方死去之后,再合算的交易也失效了,因为没有人知道死人在死亡的最后一刻说过什么、又期望过什么,他只是一介死人。
他对人族的信任早已在女人破碎的承诺之下灰飞烟灭,如果命运注定让他和人族针锋相对,那么他将用尽全力守护自己珍视的民族。
作者嘚吧嘚:这个“女人”是谁捏?
0146 第八十九章(1) 严冬
“我的伏湛、好孩子,你知道为什么那些君都愿意为我所用吗?”
稚嫩的黑蛇瞪大了双眼,看着女人纤长的指甲在自己的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瞧瞧这双眼睛、完全继承我的眼睛,还有这漂亮的、继承他的脸蛋,你外表所透露出来的一切,包括你的外貌你的气质你的谈吐你的举动,它们都是你的武器。只消一眼就再难忘却的东西是最致命的,因为他们会对此念念不忘,而念念不忘的东西在时间的美化之下会变得至高无上……孩子,利用好它们,你生来就该至高无上。”
“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从青鳞到金骢,他们都被这些给拖累了、拖死了!你不要被那些虚无缥缈地东西所吸引,否则你也会是他们那样的下场,明白吗?”
黑蛇一知半解地点点头,他想抬手摸一摸发痒的脸,可是蛇母的视线太过锐利,他只能低下头,下意识露出了最无辜的姿态。
蛇母满意地走了。
……
良久,他站起身走向门口,轻轻叩动门扉。
“王上有何吩咐?”是之前那名护送他的头目。缚铩还记得他的声音,他的目光冷冷清清,又在门缝中露出那张脸的瞬间化为干净温和的视线,头目似乎愣了一下,门把手在他掌心的豁口里晃了晃,将两扇门之间拉开一道更宽敞的距离。
“你叫什么名字?”缚铩问。
头目“啊、啊”了几声,这才支支吾吾道:“属下乃辛彦,隶属于诡部甲队…”
“辛彦卿,”缚铩微笑着,嗓音温软,“隆冬将至,我希望能够将仓储的所有柴火分发至民间,你可以帮我将这个消息转达给摄政王大人吗?”
啊…可怜的王。辛彦又想起他同夜戮说话时的模样,也是这般温和甚至有些畏惧的模样,如此看来,摄政王果然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吧。
等等,他说,把所有柴火分发至民间?!他没听错吧?
见他神色错愕,缚铩微讶地张了张嘴,“辛彦卿来自魔域西部,难不成苍绝卿并未在冬季给属下分发柴薪么?这可是分柴令的规定…”他每年冬季都会下分柴令,为的就是团结所有魔族熬过严冬、等待春季的重生,只是魔域之大之广,对于命令的实行状况确实无法了解完全。
辛彦艰难地摇了摇头,他只觉得脖颈上的每一个关节仿佛都生了锈,难以扭动哪怕一寸。缚铩的一字一句都狠狠敲击在他心上冻伤的创口上,而从心脏的冻疮里生出了细小的藤蔓,缠着他的喉咙,他一言不发、他寸步难行。
见他的反应,缚铩已将真相猜了个大概,他的神色顿时沉重下来,“可敬的战士,”他挺直背脊正色道,“感激自然能让你我在此相遇、赞扬你的英勇鼓舞你不远千里前来王都,请你将所有真相都告知于我,我需要了解实情。”
他没有谩骂或者悔恨,甚至没有继续质问下去,他的口吻如此严肃、眼神如此坚定,一些感性的认知在潜移默化中从辛彦的脑海中挪去了,他竟觉得至少在某些角度,能够在这条年轻的黑蛇身上看到传闻中蛇母的影子是啊,他是王,王从来都不是要求他人付出的名讳,而是要将自己献给国家的领袖。
这是古老的魔王曾经许下的承诺。
缚铩定定望着他,寒冷从门缝间钻入房屋内、在两人间流转,良久,辛彦仿佛回忆起什么般,深深倒吸了一口气。
他终于有了一个机会来阐述真相,不是吗?可寒风已将他刮了个清醒,略去了凛雪的部分,他大致讲了讲自己在荒漠中的经历。魔王的表情不似作假,可他又有什么用呢?他的力量连夜戮都无法匹敌,一旦械部配合摄政王举兵造反,他是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的吧?
“苍绝卿...”缚铩长叹了一口气,“既然身为魔族五部的诡部都存在此事,那么民间定然不乏此类现象。凛雪一事尚未查明,而他又和你同属诡部,若此事曝出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当初承袭五部统领这一决定本是尊重母亲的安排,如今看来确实存在极大的问题。”
呼啸的风裹挟着风雪扑打在辛彦的背上,他听着衣袂猎猎的声响,只觉得恍若隔世间又如梦初醒。
“王上...”他一时哑然,“...王上不如,先在这偏殿好生歇息,属下会把分柴令传达下去的,还请王上放心。”就当他是鬼迷心窍吧,魔王再有过政绩,目前也不过是主人计划下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棋子,他方才犹如中了蛊般的倾诉着、仿佛要把此前在诡部所蒙受的苦难与怨怼都倾倒一空,于主人而言已是逾矩了。他本不该多说任何一个字,甚至不该答应他将分柴令传递下去。
缚铩欲言又止。他垂下眼,眸底那紫色的光芒被湮没在纤长眼睫的笼罩下,他慢慢退回殿内,临走前还悄然抬起眼朝他投去深沉的一瞥。
辛彦合上门,金属把手又沉又冷,险些把他手掌心的一层皮给冻下来。
作者嘚吧嘚:最近想吃肉吗(doge)可以考虑找机会炖一炖,虽然等到魔王和祖安正式相爱之后会高甜也会炖肉,但是很怕这种苦难文学让大家感到无聊(但这是必须要交代的背景呜呜呜)。
0147 第八十九章(2) 严冬
他的步伐渐远,缚铩这才长舒一口气。他赌对了,曾经手下汇报的苍绝黑案确实存在,而他来不及处理便东窗事发,如今只能尽可能拐弯抹角地减少潜在的敌人来换取更多的机会。他展开热感和震感,果然整个宫殿附近都被那一晚类似的人给包围,他沉下心,仔细感知着他们的位置。
中途有人来汇报,说在王上早朝尚未来得及带走的王令中发现了对苍绝夫妇的死令,做实了他指示凛雪暗铩异党的行径。他静默着,直到夜戮敲响房门,他们进行了一次简短的对话,最后以将军恨铁不成钢地摔门而去结束。
外面的那群人撤走了一部分,证明他们相信了。
已是入夜,他坐在又冷又硬的床榻上,月光薄凉而刺眼,他借着偏殿里微弱的烛火,又已房间里的书桌书架为遮蔽,一点一点撤去了别有用心之人布下的夜视之眼,他坐在案前阅读书籍直到深夜,然后熄灯、睡觉,一气呵成。
魔王身边始终没有侍从、也不能有侍从,他们注定要忍受高高在上的孤独,同时来享受理性用事、无人专权的红利,哪怕高贵如摄政王,其实也是他一句话便能撤走的头衔罢了。
是啊...一个头衔,又能代表什么呢?
他睁着空洞的眼睛、无神地注视着屋顶,所有的感官都以最大限度敞开、等待主人寻找到对手的规律和破绽,同时他的神智如同灵魂出窍般飘摇,时而沉没在过往、时而回到现在,母亲的、父亲的脸在眼前闪现,就是没有更多有关“命运”的信息。
夜弼曾告诫他不应该过分沉溺在父母亲投下的阴翳之下而看不见迎面而来的日光,可他无法遏制自己回望的视线。那些有关既定的命运的记忆,只有在他待在顾临渊身边才会一点点浮出水面,仿佛他身中剧毒,而她是解毒良药。
他收敛神识,悄然无声地从被子里翻身而起,迅速穿戴好衣物,径直走向门口。推门的一瞬间,妆容精致的女人扭着腰与他擦肩而过,她背后舞动着七条飞扬跋扈的狐尾,所过之处,那些守卫的目光一动不动,宛如被即将到来的严冬封冻了意识。
“辛苦了,桃意卿。”他面向眼前的旷阔大道颔首致意,嗓音不轻不重,恰巧让她听了个明白。已经走进偏殿的女人闻言,只是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不过转瞬间,她已全然化作了青年黑蛇的模样,翘着二郎腿言笑晏晏。
他旁若无人般穿过了偏殿外的庭院、绕开别有用心的守卫,一路穿行至早朝的大殿。他刻意顿住脚步,对着宫殿中前方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才转身前往他最终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