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仲灏的目光实在灼热,他长叹一声,手指在男人身上点了几个穴位,“师父可还有什么话说?”
仲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蓦地抬手,清脆的响声如同惊雷迸开在沉默的空间中。他依然维持着掴掌的姿势,胸腔剧烈起伏着,目光刺刺指向面前的青年他的发髻被打散,缕缕青丝肆意垂落,遮蔽了他紧捂的脸。
“逆徒...!”仲灏气喘吁吁。
沈初茶跟着喘了几口气,然后才缓缓直起身,目光冷淡地仿佛在望着一具陌生人的尸体,“师父,”他不顾肿起的半边脸,“您老了,活了那么久,饮食起居都应该由我接管,不然以您那羸弱的身子,恐怕也难以过活吧?”
仲灏瞳孔一缩,沈初茶的声音又轻飘飘地传来:“...你真的离得开我吗?”
师父累了,不如让他早些休息吧。
师父体寒,弟子为师父准备了御寒的衣物。
师父积劳已久,其余弟子不可打扰师父歇息。
师父与缚杀一战后身上旧伤未愈,怎能再如此操劳,不如让弟子来吧。
师父......
仲灏的脑海里走马灯般浏览过他曾经说过的话,字字温软如蜜,蜜里刀刀致命。
沈初茶、这条和他父亲般狡猾的青蛇,他垂涎着树上的苹果,却并不急于采撷,他用言语一字一句诱惑着周边的所有人,用行为一举一动影响着其他人的看法,当所有人都不再关注所谓的“烂苹果”,他便轻摆蛇身,将苹果一口吞下。
他甚至让苹果产生了自己应该烂在泥地里的错觉。
沈初茶不紧不慢地点起烛台,灯火摇曳,他的影子被恣意拉长,如同黑夜里舞动的魑魅魍魉般张狂,“我会告诉那些弟子,就说他们最敬爱的师父受了风寒,放心...不会有人不相信的。”
迷离光影令他被烛火映亮的半面脸扭曲畸形,他一步步走近仲灏的身侧,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男人则一言不发、面色凝重。沈初茶轻呵一声,手指划过他的颧骨,嗓音清冷:“师父就借此机会好好歇息吧,徒儿会照顾好你的。”
刹那间,青年手掌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紧仲灏的手腕,另一只手飞快地点了几处穴位、将他的行动彻底封住,这才悠悠抬眼,将男人眼中幻灭的希冀尽收眼底。
......
“我说过会照顾好您。”
沈初茶坐在床侧微笑着,指肚划过他瘦削不少的颧骨。他欲言,可一阵叩门声蓦地响起,突兀地回荡在一片死寂的房间内,青年不满地将视线扫去,又微微勾唇:“是你的爱徒来了呢。”
仲灏的瞳孔迅速收缩,沈初茶的这副语气令他下意识心生不妙的预感,果然,下一秒,门被青年打开,蔚卿的嗓音从门口处传来:“师父他...怎么样了?”
多日不见,本以为不过是闹着玩的蔚卿实在坐不住了,师父那憔悴的模样不似是装模作样来堵他的,倒更像是真的染上凡尘从而卧病,他倒没听说过修仙者染凡病的情况,可再怎么说师父也是修为强大之人,要得风寒也应该是他这种战五渣得,又怎么轮得到师父呢?一想到这里,他便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可一连好几日都只有沈初茶照顾师父,他只能来找沈初茶问个明白。
仲灏颤抖着身体,拼尽全力意图抬起身体,却只是勉强支起头颅几分,透过沉重无力的眼皮,他瞧见沈初茶笔挺的背影和面容上写满焦虑不安的蔚卿...蔚卿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他在心底沉下一口气,又忍不住想去看看沈初茶那古怪的语气背后究竟是什么计谋可他自从那日喝下有问题的茶水后便仿佛功力尽失,唯有沈初茶替他点下那几个穴位后才能勉强活动几时,根本不可能有反抗的机会。
“师父他...”沈初茶垂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状态很不好,我每日都在尽量帮助他运作功法,可还是...”他的话戛然而止,留下了足够蔚卿去脑补的空间,可狗勾压根不懂这些拐弯抹角的,他直截了当地接上他的话:“还是啥?你说呀。”
沈初茶暗地里拧了拧眉,继续道:“师父他功力丧失极快,恐怕是再难回到巅峰时期了...还好,性命总是能保住的,不过还需师弟帮我一个忙。”
作者嘚吧嘚:上次答应要解释沈初茶的手段原理,除却下药以外,最根本的还是心理作用:PUA。最早的pua出现在一部叫做《煤气灯人》的电影里,贫穷的丈夫为了获取富婆老婆的财产,对老婆的朋友们总是提老婆的身体不好,然后对老婆本人也经常心理暗示她有精神疾病,久而久之旁人以为他老婆真的有精神病,而老婆也在这个环境下自认为自己已经疯了,于是丈夫顺利拿到了财产。
0136 第八十三章(2) 煤气灯人
“什么忙,师兄尽管提。”蔚卿心下仿佛有团火在燃烧,燎得他又急又愁。
“你可知当今圣上卫鞘?”沈初茶抿唇一笑,“他和你生得有几分相似,你可否借此机会潜入皇宫...将那能救你师父的宝贝给拿出来?”
狗勾瞳孔地震。
初雪细细密密碎了一地,赤着脚踩上去便会发出酥酥的响声,如同畜类的牙齿咀嚼干燥的粮草。脚底很冷,是那种被冻僵的冷,血管由此变得坚硬、血液流动滞缓,连带着全身的动作都缓慢下来,可他不敢停、也不愿停。风在耳畔呼啦作响,像是野兽饥饿的咆哮,他也确实很饿,全身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饥渴,可他不能停。
天色渐沉,他蛰伏在太阳下山后凝结成块的雪堆后,缓步靠近眼前的村镇。
是气味指引他前来,仿佛无形之中有人牵着他的鼻子,告诉他:他的食物就在这里。
食物、食物…!他的食物!!
越是在脑内重复这个概念,他的心就越是熊熊燃烧,就连胸腔里反复呼吸的气息都变得絮乱起来。经历过几轮追杀,他对于自己的力量已经了如指掌,如何杀人、不动声色地杀人,或者扮成人畜无害的模样骗过那些道修,他都已凭借强大的能力学会,如今他更像是猎人,而不再是被那几根弩箭狩猎的猎物。
喉结上下滚动,他的手掌下意识想去抚摸,却又在皮肤相触的瞬间弹开。他的呼吸骤然加重,如同被人掐紧喉咙而窒息般痛苦。紫色、明亮的紫色、惨白的紫色!!!他突然惊恐地瞪大眼睛,瞳孔里盛满了那月色下徘徊逡巡的黑蛇,和他那双莲灰色的眼睛,还有那句“我可以杀了你”。
良久,粗重的呼吸才被勉强掩盖下去,镇守镇口的魔朝草丛边瞥去一眼,只见一只野兔从那里蹦跳着跑远。
他跳进了另一个隐蔽之处,骨头再由兔骨渐渐伸长到人体的模样,这是他独特的能力:除却身体的自我恢复能力极强外,他还可以将自己的骨肉捏造成任何他想要成为的模样,原来只是父亲借此来在他身上发泄欲望和怒火,现在倒是成了他逃脱的工具。
进去,她就在里面。
又是那个声音,他拧着眉头,意图掐断那酷似自己的嗓音,可它似乎在他的脑海内扎下了根,他根本没办法将它完全剔除在外。
“你到底是...谁...”他压低声音,烦躁不安地甩了甩头。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那个声音永远会这样回答。
傀不明白,因为他知道这世上不会再存在他的同类,他吃掉了所有的同类,可这个人又说是他,难道世界上还存在另一个“我”吗?
听话。那个声音会这样说。
我可以随时夺舍你的身体,除非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可傀不喜欢,这种话他在父亲嘴里听到过太多次了,但哪怕他听话,父亲也不会放过他,反而会变本加厉地折磨他。
“你确定那是食物吗?”他不满地朝镇子里瞧,“我很饿。”
是,但你不可以吃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