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思然指了指李铁牛夫妻和那两个衙差,“我已派人留守此地,阻止旁人上枫叶坡。尊夫人在李家村落脚,这些人都曾经几次三番好言相劝,她也答应了下来,之后离开,谁也不能证明她是上了枫叶坡。”
那四人原是不敢出声,此刻被尤思然一说,顿感心中委屈,面上也露出了对那男人的不满。
李大娘冲动,当下就说道:“尤大人说的不错,我们都和她解释了,还违背了尤大人的命令,对她说了枫叶坡的危险。她倒是好,二话不说就将我男人给打了!”李大娘粗鲁地撸起李铁牛的衣袖,露出了他手臂上的鞭伤,“要不是两位衙差大哥出面,她就要扣了我们两个给她带路!呸!”
男人脸色涨得发紫。
两个衙差在尤思然不吭声、还称呼男人为“世叔”的时候不敢作声,现在看尤思然变了态度,也不再给男人好脸色,讥讽地看了眼男人。
年纪小一些的衙差接着李大娘的话说道:“尊夫人在李家村住了一天一夜,作威作福,抢了里正家的宅子不说,还赶走了里正一家,下面的仆人在整个村子里面翻箱倒柜,肆意摘取农田里的庄稼作物,还抓了别人家养的牲畜,做了一桌饭菜,吃了两口就嫌弃,把东西全倒了,走的时候一文钱都没给村子里的人。”
年长的衙差眼神轻蔑,但说话语气平静,给人一种不偏不倚的公正感觉,“村里人原是敢怒不敢言,但尊夫人逼迫李家夫妻不说,知道枫叶坡上危险,还想要抓村里的壮汉给她开路,激得民怨沸腾。我们两个上前阻拦,她反倒想让下人鞭抽我们。要不是突然生了变故,她怕是真要得逞了。”
“变故?什么变故?”男人压下心中怒火,赶忙问道。
衙差看向了尤思然。
尤思然颔首,那衙差跑出去,一会儿功夫后回来,手上捧着一个木头匣子,放到了桌上。
“这是什么?”男人疑惑,但没有任何迟疑就打开了木匣子。
匣子一打开,一股草叶清香就飘了出来,沁人心脾。匣子中一片红火,正是塞满了红色的枫叶。
“什么意思?”男人不明所以,捻起一片枫叶仔细打量。
“枫叶坡上原本只有零星的枫树,很荒凉,即使张大仙入住后,这五年来也都是如此。不过,这段时日以来,枫叶坡上的枫树越来越多,凭空长了出来,并且在尊夫人离开前那一日,枫叶全变成了火红色。”
尤思然正是听到了衙差的汇报才赶过来看情况。当他看到枫叶坡上的那一片火烧云,不禁瞠目结舌,转瞬又惧怕不已。风一吹,那些枫叶就沙沙作响。不光是枫叶坡上空被枫叶笼罩,枫叶坡原本的荒草地上也被红色覆盖,甚至有不少叶子被风吹到了李家村。他心中不安,正准备将李家村和附近村庄的人都给迁走,以防万一,就被男人堵个正着。
这男人叫郑鸿,郑家与尤家世交,郑鸿本人德才兼备,原是郑家寄予厚望的嫡长子,直到他遇见了一位美人。那美人是青楼的清倌人,叫他一见钟情,为她赎身,带回了郑家。郑家好歹是世家望族,郑家子嗣即使是纳妾,也不可能要这种不清不白的人。郑鸿退而求其次,先将那清倌人安排在了外室。郑鸿的妻子对此伤心愤怒,见郑鸿鬼迷心窍,甚至为了那个清倌人数日不归家,顿时气血上涌,带着下人去打砸了郑鸿的外宅,想要处置了那个女人。郑鸿及时赶到,但他的妻子已经命人打了清倌人一顿,使得她小产。郑鸿为此铁了心地休妻,更是和家族断绝了关系,娶了那个清倌人为妻。
当时郑鸿已经有了儿女,为了那个清倌人不光是不要了妻子、不要了家族,还不要了自己的亲生儿女。
郑家原本全力培养郑鸿,对其他嫡出管教不严,对于庶出的更是多番打压,没了郑鸿,郑家这一代无人领头,逐渐没落。反倒是郑鸿,虽然宠妾灭妻,遭人唾弃,但因为有真才干,出色地办了好几件差事,又长袖善舞,和世家贵族交好,官运亨通。郑家没有办法,只好重新接纳郑鸿,并且捏着鼻子认下了那个清倌人为郑鸿的正妻。
因为清倌人被打得流产,伤了身子,不能有孕。那清倌人入主郑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了郑鸿儿女的性命。郑鸿爱她疼她,放任她杀了自己的儿女,又许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既不纳妾,又不过继子嗣,叫郑家人又头疼起来。清倌人一朝翻身,有郑鸿的宠溺,可谓是有恃无恐,行事无所顾忌,不光是搅和得郑家天怒人怨,就是在外头也没有好名声。郑鸿受她拖累,成为了一方大员,但没有了后续高升的可能性。以郑鸿的才干,原是能入阁拜相,地位成就不会低于姚诚思,现在却硬生生止步不前。郑鸿甘之如饴,但郑家却是恨死了这个女人,又对她无可奈何。
听闻张清妍的神通,这女人异想天开,觉得张清妍能够为她改命,让她有一个子嗣,便二话不说,对郑鸿也没交代一声,就跑来了宣城,一心要上枫叶坡见张清妍。李家村的人劝说,说张清妍离开,她怀疑李家人作梗,完全不信;衙差阻拦,直言有危险,她依旧嗤之以鼻。等到枫叶坡上枫叶绚烂,她更是坚信张清妍就在枫叶坡上做法,不耐烦李家村人和衙差阻拦,明面上应下他们的话,转头就带着下人义无反顾地上了枫叶坡,也因此没了音讯。
郑鸿放任女人胡闹归胡闹,他自己有三品大员的身份在,在发现女人离家后,只能一边派人去追,一边处理好政务,再赶过来,就这样晚了一步,在李家村扑了空。他想要上枫叶坡,却叫尤思然给拦了下来。
少了一位三品大员的夫人,这事情可大可小。因为郑鸿高升无望,那个女人一无家世背景,二弄臭了名声,连诰命夫人都没被封上,她的失踪自然就是小事。郑家人知道此事,说不定还要烧香谢过列祖列宗,再给尤思然送一份礼。但要是少了郑鸿,尤思然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幸好郑鸿不是真的没有理智的糊涂虫,他也知道危险,更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帮不上忙,要是把自己也陷进去,搜寻女人的人手都不会有一个,故而耐着性子在这儿和尤思然扯皮。
郑鸿捻着枫叶,神情阴晴不定,“这枫叶多出来又如何?张大仙居住的地方,还能有妖邪不成?我看这是祥瑞,是好事。”
“但上了枫叶坡的人没有一个下来。”尤思然肯定地说道。
郑鸿的脸色沉了下来,眼中满满都是担忧,“那张大仙呢?没派人去找吗?”
“派了。张大仙已经离开了博川,应该在回来的路上。我已派人快马加鞭去迎,想来不用多久,张大仙就能回来了。在此期间,还请郑大人多多体谅我的差事。”尤思然缓和了语气,“这枫叶坡附近的人都要迁走,郑大人可以去宣城等候消息。”
“我就在这儿等着。”郑鸿斩钉截铁地说道,又瞥了眼屋外,“谭三老爷不是也在这里吗?”
言外之意就是谭三老爷可以在这儿,他为什么不能?
尤思然脸上浮现疲惫之色,“谭家和已经圆寂的了然大师交好,后又与张大仙结交,手上有不少宝物防身,他们的人在这里自然没事。”
郑鸿眼中精光一闪,“好吧。那容我拜见一下谭三老爷,说不定去了宣城,还要到他家叨扰。”
尤思然皱眉,可看郑鸿面色如常,还是那副凝重担忧的模样,看不出端倪,再想到谭家的身份背景,故而没有深思,做了个请的手势,又让李铁牛夫妻离开。
李铁牛夫妻松了口气。他们本来要跟着村里人一块儿走,去宣城投靠李大郎夫妻,没想到被郑鸿耽误了这么些功夫。原是忐忑不安,生怕郑鸿逼着他们上枫叶坡,又怕这一耽搁就遭遇不测,后来被郑鸿的目中无人给气到,忘了担忧。眼下就要离开了,他们夫妻二人都是松了口气。
尤思然带着郑鸿去见谭三老爷,就看到了谭家的下人快马加鞭疾驰而来,冲到谭三老爷面前就手忙脚乱地翻下马,差点儿摔个狗吃屎。
谭三老爷吓了一跳,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那下人顾不得行礼,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将黑猫的事情一说,着重强调了“危险”二字。
听到这话,附近的人都变了脸色。
“有多危险?”尤思然赶紧问道。
下人看了他一眼,见自家老爷没阻止,就摇头说道:“黑猫通灵,但不通人言,只是在二少爷询问是否有危险的时候点了头。”
尤思然心中焦急,略一思索,就命人将疏散的范围又扩大了一圈。他命令好衙差,转身对谭三老爷一拜,“还望谭老爷施以援手,这么多人需要疏散,还有这么大一块地方需要封锁,请谭老爷助我一臂之力。”
尤思然邀请谭三老爷来李家村,就是为了商议此事解决办法。谭家在宣城有着得天独厚的地位,又和其他权贵交好,尤思然这个父母官要在宣城做些大事,少不得要有谭三老爷的支持。再加上谭家和了然、张大仙交好,更成了他心目中的不二人选。
谭三老爷也知道唇寒齿亡的道理,外加上谭家人风骨,能够帮得上忙的,那就义不容辞。
他点头应下,吩咐了几个下人各去办事,对尤思然提议道:“这范围太大,光靠宣城的衙差怕是无法应付,还是要让大户人家出些护卫,帮着一块儿看守,再和邻近的城镇联系一番,最好能得到他们派遣的援手。”
尤思然一一应下。论在利州的人脉,他当然比不上谭三老爷,少不得要谭三老爷帮着说话。
郑鸿一直听着两人说话,等两人安排好了差事,才清了清嗓子,提醒两人自己的存在。
尤思然向谭三老爷引见了郑鸿。
郑鸿彬彬有礼,全然没有之前的霸道。
谭三老爷眸光一闪,看了眼尤思然,和郑鸿言谈间也极为客气,却没有多少亲近之意。
郑鸿即使高升无望,现在也是三品大员,权倾一方,名声显赫,更别说他做出了那么件惊世骇俗的事情,自毁前程,又奇迹般地爬到了三品的位置。
谭三老爷自然不喜欢郑鸿的做法,但和旁人一样,对待郑鸿的能力是认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