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慧心和慧能对着了然行礼,脸上是一抹忧色。
了然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站在小屋前,一直注视着那片雷云,手中的佛珠快速捻动。
雷云已经汇集,如同一只狰狞巨兽盘踞在空中,雷声在其中炸开,如同野兽的咆哮,不再压抑。
张清妍松开手,退了两步后,对着人形盘腿而坐,双手捏诀,默念咒文,声音被雷声掩盖,雷电劈在人形的周围,有时候会贴着她的脸面落下。
张清妍专心致志,姚容希紧盯着她,两人都没听见那被压在嗓子中的惊呼。
一盏茶之后,雷电愈发密集,那五簇火苗大涨,张清妍口中的咒文如同黄钟大吕,振聋发聩,在最后一个字节脱口后,一道巨大的闪电当空落下,劈中香囊,第六簇火苗燃起,朱砂燃烧,整个人形陷入火焰之中,倾盆大雨终于落下,未能浇灭这熊熊的火焰,而张清妍的身体也在那一瞬间倒下,皮肤瞬间变得灰败,尸斑浮现,气息全无,弹指一挥间,在跳动的火光下变成粉末,受雨水冲洗,不见了踪影。
红黄的火焰和紫蓝的雷电中出现了其他颜色,一双眼睁开,火焰消散,雨势停止,地上躺着的不再是朱砂绘制的人形,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和朱砂所画的人形分毫不差,面容清丽,带着疏离淡然。女人穿着奇怪的服装,胸口上插着匕首,鲜血无声地晕染开。
女人出神了一会儿才坐了起来,改成了跪姿,两手握着匕首,拧转,鲜血流淌,落在地上,却奇异地没有凝固,血珠滚动,留下一地血痕。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之色,神情平静地开口:“张霄,第二十八代第五子,三岁能言,显露天赋,其言其音,蛊惑人心,心志不坚者,莫不从之”
话刚起头,那颓败的山庄内就扑出来五个身着劲装之人,个个赤手空拳,果决地直冲向那个女人。
姚容希在此时迈步上前,挡在女人身前,没有摆出任何架势,只是用黑眸凝视着扑上来的杀手,杀手们的冲刺一顿,眼神恍惚,剑尖颤抖,渐渐露出恐惧之色。
“十三岁初次驱鬼,以金刚经超度亡魂,乃牧正幺儿,与其兄有罅隙,小病,受其兄阻挠,缠绵病榻数年而亡,化鬼,杀其兄”女人继续诉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血越流越多,她的脸色却是红润,声音一成不变,“十六岁创玄阴养魂秘法,供鬼魂修炼,有伤天和,为第二十六代次子抹去”
血珠在她膝前画了一道圆弧,绕着她滚动,又在圆弧内画出了奇异的图案,似字非字。
那些杀手僵立在原地,瞳孔收缩,肌肉颤动,一动不动地与那双黑眸对视。
凝聚不动的雷云再次发出沉闷的声响,狂风大作,山雨欲来。
“二十七岁,诛杀修士华白,女居士,自学道法,创天灵锁,其人一生坎坷”女人手中的匕首已转了大半圈,似要将心脏给搅碎了,鲜血渗出,地上的血液已经形成了一副近乎完成的图案,是围绕着女人的圆形法阵,顶头一个“张”字触目惊心,好似有千军万马从中跃出,戾气逼人。
“二十八岁,灭厉鬼,为茂县知县之妻,为人善妒,虐待妾室、庶子女”话一出口,女人握着匕首的手颤抖了一下,脸上忽然间浮现痛苦之色,她的眼中闪过惊诧和滔天怒意。
头顶的乌云开始消散,雷声未变大,雨点都没落下,就这样逐渐露出了蔚蓝的天空。
膝盖下的法阵凝固不动,血液渗入泥土,只留下模糊的血痕。
女人咬了咬下唇,一把拔出了匕首,鲜血飞溅,但出血量和她伤及的位置明显不符,那个伤口也很快停止了流血。
姚容希转过头来,移开视线的同时,那些杀手虚脱倒地,各个眼神空洞,如同没了魂魄。
“怎么回事?”姚容希皱起眉头,伸手扶住了女人摇摇晃晃的身体。
女人咬牙切齿,“他在看到华居士之后就生出了叛逆之心,连家族史的记录都改了!”
张家给子嗣设下的桎梏失了作用,她的法术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这是有预谋的叛变。
原因多半是因为华居士的穿越。
华居士的穿越是意外,恰巧碰到了两个时空间的缝隙,而目睹了这场穿越的张家第二十八代第五子张霄在那瞬间心念急转,想到借此机会逃离张家。张家对于张霄最后的记录是他在三十一岁时与其他修士同归于尽,尸骨无存,魂飞魄散。长明灯灭,就证明了他的死亡,他的魂魄没有归来,说明他魂飞魄散。这样的事情对于张家来说不是第一次,即使张家强悍,也不可能保证族中子弟在每次捉鬼驱邪的时候都万无一失,魂飞魄散的族人不是没有过,除了三代先祖出于责任,施展八方招魂、锁魂、生魂外,后来的张家子嗣都没有再做出过这种逆天之举。对于魂飞魄散的族人,张家人惋惜伤感,却不会有多余的举动,也给了张霄瞒天过海的机会。
张霄本身就是个心术不正之人,他十六岁那年就创造了鬼魂修炼的邪法,当时二十六代先祖就为此管教过他,现在看来,却是无用功。原本受张家限制,他即使有这样的念头也无法施展,等到他看到了华居士的穿越,就找到了逃离张家的方法。没有张家,没有因缘,没有功德,他在这里如鱼得水。
“难怪我会穿越来此”张清妍磨了磨后槽牙。天道让她遇见清枫,让她来此,就是为了收拾掉这个张家的叛徒!
她在梦境中看到南溟被无极钉镇压,不是梦境,而是张霄的所作所为!
她在天水城遇见顾判官,顾判官说这里的阴兵鬼差甚至判官都惨遭毒手,是张霄下的手!
她在通德钱庄发现了阴鬼运财阵,也是张霄的手笔!
这还只是她知道的呢,不知道的又有多少!
一样样,全是邪祟法术!全有违天道!全触犯了族规!
罪无可恕!
当诛!
“你是何时发现的?”张清妍喘着气问姚容希。
姚容希避开她的目光,却仍然能感觉到她灼热的视线。离了清枫的身体,招来自己的身躯,张清妍已是破釜沉舟,但有了她自己的、也是张家人的身体,她如虎添翼。张清妍的目光愈发的凌厉。姚容希终于是见到了当年那个小娃娃长大的模样,却是难以直视。
“你是何时发现的?”张清妍又问了一遍,声音阴测测的。
姚容希叹了口气,“看到那幅画的时候。”
张清妍瞪大了眼睛,清丽的容颜因为怒火而变得狰狞。
姚容希解释:“抹去你的记忆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你,照理来说,不该知道你现在这副长相的。”但在看到那张画卷之时,他瞬间就知道,那画中的女人和张清妍长得一模一样,而不是觉得她和小张清妍面容相似。后来听张清妍说起梦境,他就知道那幅画有古怪,无极钉加上那幅画,他可以笃定作画之人出自张家,而那个张家人居然在构陷族人!
同族相残,除了诛杀法阵,就是只有引诱堕落,借刀杀人了。
那幅画卷对于张家人有所感应,若是到来的不是张清妍而是其他张家人,画卷中人的相貌也会有所改变,受其蛊惑的阿泽婆婆和棪榾同样会对那个人产生亲近之感。
要是张清妍没有发现阴鬼运财阵,不知道张霄破了族规,出于对族人的信任,张清妍对于整件事情的认知就会是另一种结果:有张家人误入这个时空,杀了邪祟修士南溟,而南溟留有后手,在画像中留了一丝念,污蔑张家人,蛊惑旁人为她报仇。南溟的徒子徒孙、整个陵渊一脉都会被张清妍视为敌人。为了调查族人的事情,张清妍会涉险调查陵渊一脉。想来张霄在陵渊中还留有其他后手,到时候陵渊一脉将她当成祖师转世,她将陵渊一脉视为仇敌,是何结果,可想而知。
这样的“画卷”一定不止一幅。
张霄最初收南溟为徒,或许没有想那么卑鄙,只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帮手,后来南溟与他信念相左,他便弃了南溟,任由她建立起陵渊一脉,随后又杀了她,设局,留着对付可能到来的张家人。
姚容希在听到张清妍梦境内容的瞬间就做出了判断,并且故意误导了张清妍,让她忽视了梦境中的无极钉以及和张家人有关的内容。他想要背着张清妍解决掉这个张家叛徒,没想到天道早有安排,张清妍注定要看到阴鬼运财阵,发现那个叛徒的存在。
姚容希看着张清妍染了血渍的衣服,暗自叹息。
张家万年来都没出过叛徒,但张家初代先祖张龘早有防备:家族史记录了每位族人的生平经历,这既是对于历史的记录,是张家各种法术法阵的典籍,也是对于族人的约束。只要发现叛徒的存在,取心头血,背诵生平经历,同样的血脉会形成一个诛杀法阵,无论相隔多远,都能将人一击必杀,魂飞魄散。本质上来说,这是通知张龘这个判官来审查族人是否有罪,并借用张龘的力量来惩罚族人。
这样霸道的法子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只要在寻常驱鬼辟邪的时候施展一些小手段,让家族史的记录出现错漏,这样的诛杀之法就不攻自破,无法施展下去。可在无数张家人的眼皮子底下,要施展小手段难于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