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1 / 1)

“所以你可以随便这样说出来?”护卫斜了中年人一眼。

中年人摸了摸胡须,轻松地笑了起来,“当时主家招来的人就有十几个,后来主家还拿了这些图去找不少人打听,连天灵寺的和尚都找过。这也是过去的时间久了,你们又是外乡人,才不知道。那会儿京城都传得沸沸扬扬,说七咳咳!”

“七什么?”护卫追问道。

“没什么啦没什么!哎,你们说那位张大仙要去京城?那我可得给主家说一声,说不定那位张大仙知道这图的秘密。”中年人转了话题,揪掉自己一根胡子,疼得呲牙咧嘴,“真是可惜了,这要早些年还好,我这就是立功了。现在都不知道这图塞书房哪个角落去了。”中年人叹气。

要是早些年,他探听到这消息就是立了大功,必然受到主家的青眼。现在报上去,也不知道主家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些让他兴致盎然的“藏宝图”。

“那些地方都死了人。”年轻人嗫嚅着,坐立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哭丧着脸,“我我还要去京城吗?”

中年人一愣,“你是说利州府和黄坡村也死了人?像肃城和天水城那样?还有宣城”

年轻人忙不迭地点头,言简意赅地讲了讲利州府和黄坡村的事情,“怎么办?我还要去京城吗?”他慌乱无措地询问这些陌生人的意见。

“这可不光是死人啊!”中年人倒吸了口凉气。所有的事情都和鬼怪有关,这应该说是撞邪才对!难道当年那些地图是用来预知将来会发生撞邪地点的地图?这么说来,有的被双重标记,有的没有,就是有的已经应验了,有的还没应验了的?中年人激动起来,随即想到主家已经对此不感兴趣,又低落了下去。

“少爷,我们是不是该回宣城?”那两个护卫骇然劝道。

书生看了两人一眼,“大仙在京城呢。”

“可我们未必能先找到大仙。”护卫劝道,“再说了,大仙都不让人跟着呢!连李家那个小子都被她给赶走了。大仙早就猜到有危险了呢!”

“等会儿,你们说什么呢?”中年人回过神,连忙追问。

护卫含糊地说了和张大仙在宣城结识的事情。

“那京城岂不是”中年人噌地站了起来,“不行,我得赶快去通知主家!”说着,中年人就飞奔去了驿站后院,不一会儿,马蹄声就传来,又远去,在官道上徒留了一个背影。

“走吧,我们也启程吧。”书生起身说道。

拗不过自家少爷,两个护卫只能带着慷慨就义的表情跟上。

年轻人跟着站了起来,不安地恳求:“你们能能带我一程吗?”

“你决定要去了?”护卫问道。

“嗯,我我只有去京城了。”年轻人摸了摸口袋里的铜钱。他义无反顾来京城,要不是中途遇到喻将军,大概早就饿死在半路上了。他现在已是没了退路。

护卫看向书生。

书生很随意地答应下来,“我姓许,你叫什么?”

年轻人松了口气,回答道:“我叫杨和。多谢你,许少爷。”

“不用客气,顺路而已。”书生露出一口白牙,远远眺望京城的方向,两眼熠熠生辉。

五卷噩梦正文(完)

我叫玄坤,无名无姓,有记忆起就呆在了邙山。这里是天下道士以及所有求道之人向往的圣地,且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圣地。但它不是传说,而是真实存在的地方,一座高耸入云的青山。

邙山很巨大,年幼时我花费数年的功夫都无法走遍邙山的各个角落,但等我年长离开邙山时,回头远望,入目所及是一片湛蓝天空和丝丝缕缕的飘带状白云。

邙山就是这样的仙境,也是这样的绝境。不通道法之人无法看到邙山,即使因缘巧合进入邙山,也只会在兜兜转转后,被山中道士悄无声息地送到凡间。

我会留在邙山是因为我是被邙山的道士收养的弃婴。大多数邙山的道士都是我这样的来历。年幼的时候由一个白胡子老道教导读书识字,诵念经文,年长后,根据资质分配去处。有人被高人收为弟子,有人被贬到山脚做杂活。前者会踏上证道之路,期待最终的羽化飞升,而我是后者,永远呆在邙山的山脚,等到头发胡子花白,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像那个教导我的老道士一样教导一群小孩子,将他们像货物一样分门别类,送往邙山的各个角落。

在山脚呆了几年,我就忍耐不住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忍耐不住什么,总之,那满眼的翠绿枝叶以及其中偶尔会飘过的白色道袍都让我有点发闷,想要张开嘴嘶吼出声,也想要红着眼将那些道士撕成碎片。可我不能,所以我只能压抑着,直到有一天,终于忍耐不住,我的脚踏出了邙山的范围。

现在想来,当初那个老道士会认为我资质低劣,也是因为我这个性情吧。那时候离开邙山的我却只觉得无比自由畅快。

邙山之外的天地如此广袤,我看到了从未见过的花,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然后,我像每个那个年纪少年会做的,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一个姑娘。

她不是多么漂亮的姑娘,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家里面开了一间小小的布庄,卖自家女眷织出来的粗布。她一天要花许多时间面对那架老旧的织布机。我能见到她完全是一次巧合。那是每年一次的游园灯会,她难得偷闲出来玩耍,我们在头顶花灯的昏黄光芒中撞了个满怀,一低头,我就看到了她亮晶晶的一双眸子,然后,我就陷入了一场美妙的梦境。

我脱去道袍,弄来个小摊子,在街边当起了算命先生,偶尔代人写写书信、对联。这不是什么好的营生,可我一无所长,只剩下年幼时在邙山偷学到的零星半点卜卦手段,所以别无选择。幸好,她也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出生。我找了媒婆去她家提亲,我们成婚,我们生子,但我们来不及一块儿老去。

战争开始了。

我的梦境结束了。

我后来回顾那段历史才发现,世家门阀割据的苗头早就有了,我那会儿只是千千万万蝼蚁中的一只,无力窥探上层权贵们的你争我夺,而他们的这场争夺,将无数蝼蚁碾压成泥。

她是其中之一。

我们的孩子是其中之一。

我抱着她,看着她在我怀里咽了气。她死前心心念念的是我们的孩子。那是个男孩,才四岁,在逃命的过程中,她把他弄丢了。她去寻找他,离开了难民的队伍,孤零零的一人误入战场,最后的结局显而易见。

我答应她去找我们的孩子,但直到战争结束我都没有找到他。

战争很久以后才结束,结束得却很突然。

一场瘟疫,让南方的世家门阀们不得不狼狈逃窜。江南一带十室九空,横尸遍野。活着的人却只知道往北方跑,跨过那些尸体,头也不回地跑,跑慢了,就会成为尸体中的一员。所以,也没有人想起来要收尸,想起来那些尸体中可能有他们的亲人朋友。

从蝼蚁变成尸体,区别只在于还能不能动。

我那时早已葬了她,却始终找不到我和她的孩子,心灰意冷地游走在尸体中。当蝼蚁还是当尸体,我觉得无所谓,我只是想要找到那个孩子。

我没找到那个孩子,在那些遍地躺倒的尸体中,我看到了唯一一个和我一样站着的人。

那人穿着白色的宽袖大袍,乌黑的发只用一根小木棍束起,身无一物。我看着他清俊的面容和平静无波的双眸只觉得眩晕。那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邙山,站到了邙山山脚。山巅大殿的天尊们就是这样的吧?我曾在朝拜时远远望过一眼,当时就是这样的感觉。

邙山派人来抓我这个叛徒了吗?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念头,没有抵抗的心思,束手就擒,却忍不住会去想,若是我现在跪地磕头,对方会不会帮我算一卦,算一算我和她的孩子现在在何方?

结果,我没有跪地,对方也没有来抓我,甚至没有看了我一眼,反而是从怀中拿出一叠皮革,翻找一番,在其中一张上划了一道。做完这些,那人就转身走了。宽大的袖袍划过空气,带起凌冽的风,让人心生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