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不知道,在雨声开始的时候,天水城的城门大开,三扇城门和沿河码头上出现了四队身影。四队人加起来有百余人,各个打扮得奇形怪状,穿袍子的,穿裘衣的,赤|身|裸|体裹着草叶的短发、长发,束发或披散着,头戴簪或用布条绑着的赤足行走的,穿着草鞋、靴子的每个人都不同,浑身上下,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的腰间都挂着一只铃铛。
铃铛漆黑,没有光泽,不见晃动,可却有清脆的铃声悠远绵长地从铃铛上荡开。无形的铃声敲击着有形的事物,无论碰到什么,铃声都会继续传递。
天水城的人惊愕地看着这些不知道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又是何人的队伍。所有人都是下意识地去看他们的长相,但他们看到的只有一片空白。
那些人都没有脸!
不,不是没有脸,是看到了他们的脸,可却记不住,转眼既忘,哪怕盯着不放,也记不下来。
这太古怪了!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人有古怪的,但他们心情很平静,只是探究地观察着这些人,没有人想要逃,也没有人去想他们是做什么的。奇怪的雨声和铃声都没有影响到他们。
“嘭”的一声响。
人们的目光这才收了回来,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个老婆子,倒在地上,脸上冷汗直冒,面无血色。一只苍老的手紧紧揪着心口的衣服。
“哎,这不是王婆子吗?”一个男人说道。
“她怎么了啊?病了吗?”
“王婆子身体可好了,八十岁的人还能出来买菜呢!”男人回答。
“那可是高寿了啊!”
议论纷纷,不约而同的,所有人都将这老婆子的倒地当做寻常小事。
老人扭曲的面容逐渐僵硬,手松了开来,颓然落在地上。
“这是喜丧了啊。她家有人吗?”
“有的,有的,我这就去喊她家的人来。”
众人平静地注视着那个不再动弹的人。
“啊!我的宝宝啊!”街尾又有哭声响起。只响了一声,又归于平静。
众人的视线越过那一队奇怪的人,就见一个年轻的妇人怀抱婴儿,瘫坐在地上,脸上的神情木讷空洞,仿佛被刷了浆糊。
有人说道:“那是猪嫂啊!”
“猪肉麻子的那个媳妇?”
“可不就是她嘛!我认得的,前些天小孩子病了,她婆婆还说用叶子擦擦身就好了,今早孩子不好了,猪嫂才把孩子抱出来,要去找大夫呢。”
“耽搁了啊。真是可怜。”
“是啊,耽搁了啊,真是可怜。”
满脸惋惜之色的男人还想要再念叨几句,忽然间手抖了起来。他听到了铃声,不是从那些奇形怪状的人身上,而是从他自己的身体内传来。
那是铃声的回响,只有一下,却漫长得不知道何时能停止。
他看向自己的手。手抖得不成样子。接着,他的脚也开始发软、颤抖,站立不住地扶着身边的墙壁,跪倒在地上。
刚才还在说猪嫂的男人看向自己,满脸惊奇。路过的一个女人漠然地对他解释道:“这是老酒鬼,家里面都被他喝酒败光了,这回终于把自己喝死了。”
“是这样啊?”那个男人的神色也变得漠然。
“可不就是这样。他媳妇被他耽搁了,真是可怜。现在他总算死了,他媳妇也可以改嫁,找个好人家了。”
“那就好了。”
声音渐渐离他远去,铃声又响了起来。
叮铃
他趴在了地上,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一对人从自己面前走过,不同的鞋,不同的脚。滴答、滴答他们的脚步和雨声合在一起。哪来的雨呢?先前怎么没注意到根本这会儿根本没下雨啊。
叮铃
铃声在脑袋上响起。那些人走过了他,雨声没了,铃声也没了。
张清妍和姚容希站在了客栈的门前,静静注视着码头的方向。
谭家找的这间客栈占了地利之便,靠近码头,是过往行人们的首选住所。要不是有谭家训练有素的仆从在,张清妍他们未必能住进这样的客栈,而这家客栈也不会倒了八辈子血霉,青天白日的,一个客人都没有。
客栈掌柜像是老了十七八岁,无精打采地坐在大堂里面,欲哭无泪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人。
那是玄坤的魂尸。昨日谭家下人找了衙门和漕帮的人,但两方人马都置若罔闻,打发了谭家下人就不管了。客栈掌柜也不敢擅自处理,只能让人继续躺在地上。这样一来,客栈的客人们当然是跑光了原本在这三天应该关闭的码头在超度法会后就重新开启,今日就能有船进出,即使不离开天水城,他们也会找其他“干净”的客栈暂居。
水龙王祭祀大会期间本就是天水城最萧条的时候,客栈掌柜对于跑了几个客人也不甚在意,可对于躺在地上的尸体却是不得不在意。
“道长啊,这怎么办啊?”客栈掌柜看着张清妍,满脸焦急。
张清妍瞥了他一眼,“烧了啊。”
“可可这是人命官司啊!”掌柜抹了抹汗,恍然大悟:他问错人了啊!要说这杀人凶手可不就是眼前这两个人吗!他问这杀人者该怎么处理尸体,人家还能怎么回答他?
“杀人者”张清妍是这么回答的:“他早就死了。你要是有办法,找个仵作或懂行的来看看就知道了。这尸体该有数百年了。”
掌柜的额头上汗水更多了,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你现在还是待在屋子里面,别到处乱跑的好。”张清妍顺嘴说道。
“啊?”掌柜愣愣看着张清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