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原本还有些微微颤抖着身子的范爻立即放松了肩膀,俯身跪下得更低了,声音却十分平稳,“请殿下恕罪。”
“恕罪?恕你什么?罪?”顾谲走到?正堂上位的椅子前坐了下来,翘起了一只腿,从玄色袍子下摆露出了那双镶有金丝的靴子,吊儿郎当?地问,“是恕你暗中调查我?呢,还是恕你结党营私呢?”
范爻私底下那些小动作顾谲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没?有放在眼里过,而今天水城出了命案,范爻又非要跳出来查这案子,还要把她明面上的情人沈殓也卷进来,这才让她不得不正眼看看这人。
范爻。
字无梦。
好?一个遥光无梦啊。
第63章 第 63 章
面对顾谲的问题, 跪在那里的范爻一言未发,只是将身子?跪得更低了,快低到?尘埃里去了。
顾谲支着下巴看着范爻那单薄的身躯,觉得有些枯燥无味, 便道:“范大人没有话要说吗?”
“下官无可辩驳。”范爻的声音依旧平稳。
顾谲冷笑:“什么无可辩驳?”
“下官有罪。”
看着?范爻这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顾谲心里一下来了火, “既然有罪, 那孤赐你一死可好?”
范爻闻言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谢殿下恩赐。”
顾谲起身走到?范爻的跟前, 定定地看着?跪在那里如同一尊佛像的范爻, 然后?蹲下身, 伸手捏住范爻的下巴,逼迫范爻抬起头来,一双鹰眼不带一点感情地看着?对方,道:“你认定,孤不会?杀你吗?”
“殿下自然是随时都能赐死下官的,但下官知道, 殿下不会?因此事?杀下官。”范爻坦坦荡荡地对上顾谲的眼,无畏道。
顾谲歪了一下头,“范爻, 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喜欢自作聪明?吗?”
“所以下官才?会?被调到?天水城来当县丞。”
“呵, 呵。”
顾谲松开一直捏着?范爻下巴的手,现?在觉得这个人有点意思了, “说吧,纪元远让你来干什么。”
沈殓那个蠢东西反应不过来的事?她可一目了然, 这范爻, 明?面上确实是一个被放逐了的女官,但打从来了这天水城之后?就小动作不断, 连城外她建的跑马场也?去了好几回,虽然没有混进去,但她知道这范爻是盯上自己了。
自从她离开京都之后?,这种?被人在背后?盯着?的感觉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她知道以范爻的背景决然不可能会?有这种?胆子?,她唯一扯得上关联的,就是那该死的大学士纪元远。
那老东西当年?给她当老师的时候就看她百般不顺眼,而今她荒唐成这般,纪元远估摸着?早想清理门户了。
只是派谁不好,非要派个末流小官来,这是打量着?她落魄了,只找个小官就能对付得了了?
“下官行事?并非师长指使,一切乃是随心而为。”范爻却道。
“随心而为?”顾谲笑了一下,“你觉得我会?信这种?鬼话?”
“下官知道殿下不会?相信,但是没有关系。”范爻看着?顾谲,看着?她来日的君主,庄重而认真道,“这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下官饱读诗书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找到?一位明?君,然后?扶持她,辅佐她,以全了下官心中的理想。”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自然,范爻要的或许还不止这些,但目前,她要的只能有这些。
“明?君?”岂料顾谲听完这话之后?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范爻啊范爻,你今年?不过才?三十七岁,怎么就似老糊涂了呢?”
她的手臂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上了范爻的肩,虎口对着?范爻那纤细而瘦弱的颈部,只要她想,她可以在瞬间结束范爻的生命,但面上她还是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总不及眼底,“当今天子?还在世,而你在这里要找明?君,怎么,你是要谋反吗?”
范爻的后?背生出了汗,她知道自己要完成使命就必然会?经?历这一关,她也?知道顾谲喜怒无常,更知道自己现?下离死只有半步,但她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她所有的理想都化为了尘埃,她不再是当年?的范遥光,无梦便是她的结局。
“若殿下对那位是真心敬服,为何当年?要藏拙于京都?”范爻她抬起自己的眼睛,对上近在咫尺的那张刻薄而无情的脸。
多年?前她曾有幸入过大学士纪元远的门下,那时的纪元远对她的文采非常看中,认为她定能在来年?春闱中一举夺魁。
她也?曾以为自己是纪元远最为得意的弟子?,所以才?会?在一次酒后?问师长,不曾想她的老师听完她的话后?出了好久的神,而后?才?道,“若论起天赋,老夫诸多弟子?中你可排第二。”
文人多傲骨,范爻对自己是那样的自信,听完这话后?自然要追问比她更好的人是谁。
或许是那次她的老师也?喝了不少酒的缘故,才?会?在她的追问下说出了那个名字:“顾言一。”
那时的她从未听过这名字,“以往科举试子?中,我未曾见?到?或听到?过这位同窗。”
纪元远笑了笑,仰头饮下了好大一杯酒,“你当然不会?听到?她的名字,因为陛下永远不可能让她进入科考之路。”
“可惜了。”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苗子?,就这么白白…白白浪费在皇家的内斗里……”
后?来,范爻春闱落榜,被关在没有天明?的地牢里足足三月有余,她以为自己会?被关到?死,不料在某次午夜半梦半醒中,她被人从牢里拖了出来。
她浑身是伤,倒在地上苟延残喘时听见?有一道很薄情很冷淡的声音在对邢狱官说,“既然没有审出她舞弊的证据,那么人我便要带走了。”
刑狱官自然不肯,“…但此人也?并未洗脱嫌疑。”
“哦?”她听见?那道声音冷冷地笑了起来,问刑狱官,“那你是想拦我?”
“下官不敢…”
就这么她被人带了出来,甚至晕过去之前她都不曾看到?过那人的正?脸,等她再度醒来,她已在恩师京郊外的宅子?里了。
她醒过来后?,纪元远来见?了她一面,给了她身份文书,道:“如今的局势,你已不再能科考,我求了恩典,你去这里吧,一地县丞也?算不错。”
范爻知道,这样的去处对她来说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