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晴亦从怀里取一物,放于燕归手心,他未细看便收入怀中。她刚要说他怎么就不瞧瞧看她给了何物,身体就动不得了,原是被燕归抬手点了穴,速度奇快,她竟来不及反应。
燕归将她打横抱起,步履轻巧又稳当,入室放在榻上,再替她仔细盖上被。
月色斜斜透过窗纸,屋里犹为亮堂,熏笼里袅袅几缕青烟。
殷晴眼珠转溜,心中又急又气,奈何动弹不得,更说不了一个字,忍不住在心底腹诽他还是这般不讲道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燕归凑近她,画描的眉目极认真地凝望着她,他什么话也不说,一眨不眨看着她,以手指作画般细细抚摸着她的脸庞。只是脸上一个笑也没有,唇抿成一条线,一幅不近人情的样子。
呼吸相绕,彼此都静默了,隔了许久未见,两双眼你睇我,我望你,怎也看不够。
燕归瞧着她出神,嘴微张了张,要说什么东西似的,但却没声,等了良久,才俯身亲吻她的额头,微微摇了下头,只道了声:“罢了!不及你心狠。”
然后往殷晴手心塞入个物什,脸再低下,拂来温热的呼吸,故作凶恶地咬住她唇,没用什么力道,像故意唬她。
听得他笑骂了句:“没良心的小骗子。离开我是不是很开心?”
他耳边垂的银坠子铃铛响得热闹,但在寂静的冬夜里头,也仿佛只有殷晴听得见。
殷晴依旧在看他,暗室之中,她明亮的眼犹孤光一盏。
少年用手指遮住殷晴的眼睛,她跌入一片漆黑里,只觉着,有一道犹如冰雪的吻落下,轻如絮地,泛着凉意的唇瓣温柔地吻着她,如一点雪花飘零,触之即化了:“可我真的很想你。”
她心砰砰跳着,乱不成曲。
他扯起一个大笑,自暴自弃般,那笑分明是极灿烂的,声音却犹带哽咽,诘问着她:“你可会想我?”
殷晴想说话却说不出,愣在那儿,连点头也做不到。
直至他遮她眼的手松了力,她见他偏过头去,一张脸躲进阴影处,不再看她,不知过去多久,万籁寂静里,只听得玉漏滴答滴答,一声叹息逶迤在漫漫雪夜里,烛花噼啪,要燃尽了。
他再抬头时,一双眼落了场雨,眼尾红了一圈,他睫毛在抖,像是风里颤颤的秋叶,慢慢一眨眼,一滴秋雨就滚了下,幽深的瞳仁沾满水汽,湿漉漉的,像两颗星星在他眼里垂泪。
她心跳骤然顿住了,连呼吸也忘了,殷晴瞪大眼,再想向天公借一缕月光睁大眼看清他,老天爷又吝啬起来,打起了瞌睡,唤来一片厚棉被,叫乌云蔽了月。视野里头就模糊的什么也瞧不清,她被点了睡穴,依稀只记得闭目前,少年在她耳畔说:“再叫你同我说一个字,看我一下,我就不舍得走了,还是让你闭嘴睡下的好。”
“今晚的烟火美么?”明知她应答不了,他还是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你可会喜欢么?
零星天光流过夜漏,燕归对着她耳朵说话,好像在她耳朵边轻忽忽地吹来一口凉气,白净面容上,冻得泛红的鼻尖触碰她的耳根,也是滚烫的红,深深浅浅的,哪分得清谁更红些?
“新年快乐,猗猗。”
第0143章 (一百四十二)傩戏
腊月初七,民间称之为“驱傩日”,傩自古通难,时有俗语,腊月不驱傩,来年灾难多。
或是心情尚佳,殷晴身体有所好转,得了师尊首恳,由大师姐汀鹤领队,带着一众未下过山的弟子去山下村落凑个热闹,图个吉利。
昆仑弟子一身清白,少着首饰,汀兰见殷晴这日带着个兰形缕花,不由好奇频频注目,夸赞道:“晴师姐带这个真好看。”
殷晴笑意盈盈红了面,若非有此物和那晚一同塞与她手心的锦囊,殷晴都觉得这只是她的一场梦。
醒来时手心还放着上回雪狐狸捎来的、相同布料的锦囊,里头依旧是正屋里燃着还未灭的辟寒香,想来是觉得她用尽了,又拿了来些。并有一张反复涂改的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写着:“等我来接你。”
“接”前头那个字被墨晕去了,殷晴在灯下瞧了许久,左来右去也看不出来原来是个什么字。写了又怕被她看见,小气鬼!何不干脆换张纸,真真是个奇怪的人。
殷晴捏捏汀兰小脸:“汀兰喜欢,下了山师姐也给你买,可好?”
一路说说笑笑,到了山脚村落。
殷晴听师姐说,原来昆仑山下有村寨二三,后逢天灾饥荒,加之魔教作乱,现下只剩这白云寨独存于此。白云寨不大不小,也有百来户人家。一条大道通天,兼有数条羊肠小路,曲折有致,落到各户人家。
村头北面有座小小四方土地庙,彩漆作绘,翘角飞檐,庙宇虽小香火却旺。
大晋新春祥庆多,驱傩便是其中之一,连白云寨这等边远村落,亦有傩戏可观,虽比不上书中记载京中傩戏:“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来得声势浩大。
但一众队伍自土地庙出发,皆由村中儿女所扮,有装神鬼、判官、钟馗、姹女等,也是彩发映雕冠,傩面蔽真容,又有夜叉蓬头,赭衣蓝面。一路敲锣击鼓,翻筋踢斗,张颐吐舌,以此驱崇避难。
夹道村民相迎,不少稚童学着驱傩戏码,央父母在小贩处买来傩面具,戴在面上嬉戏打闹。
殷晴从前也只是在书上看过,知道有这么个古礼习俗,身临其境也是头一回,自然看得稀罕。
一众小弟子,有的小时候见过,有的入昆仑早,也是第一次见,不由望得入神。连一向性子沉静的汀兰也看着带傩面嬉闹的小儿,若有所忆。
殷晴心领神会,拉着一众小弟子,去摊上挑自个儿喜欢的面具,作馈岁礼送与他们。
汀兰也挑了一个藏青傩面,却不像其他弟子那般欢喜戴在脸上玩,她用手指摸着面具说:“上山来的前一年,我娘也给我买了个这样的傩面具。”
那年岁末来得晚,彼时尚春天,天未雪,那个时候,娘亲笑容比春光还要盛些,她将傩面戴在她脸上,一边戴,一边碎碎叨叨:“村里人都说,人呐带上了傩面,就是请了神上身,再不是凡人了,他们跳傩戏,说是能百病消除呢,我给兰兰戴上,也请神保佑你好不好?来,让娘瞧瞧。诶呀!多气派一个丫头,是谁家姑娘是我家兰兰,真有气势!等兰兰大了些,娘也送你去跳傩戏,让神仙多上身,你离神仙近,神仙肯定能保护我家兰兰一辈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好不好呀?”
殷晴问:“那现在那个傩面在何处?”
汀兰眨眼回神,微微笑道:“我没有带它走…大约还在娘那里吧。”
娘说,傩面戴上,神明上身,佑人平安。
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她想把这份平安留给娘。
殷晴想到什么,附耳问大师姐:“汀兰是白云寨的人吗?”
汀鹤看着汀兰抱着傩面出神,点头。
殷晴本想问汀兰可想回家一趟,话到嘴边又说:“那你还想去拿回傩面吗?”
汀兰抬头看向殷晴,坚定道:“有朝一日,我会亲自去取。”
殷晴含笑应之,此番插曲后,众人相约山头茶舍吃茶。殷晴惦记着下山时同汀兰说的话,便让他们先去茶舍,独自去往集市,买了一枚缕花赐予汀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