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1 / 1)

“你呀,人小鬼大,自小到大就没变过样。整个昆仑也只有你敢气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骨头!”开阳佯怒,胡子一耸:“该叫你兄长来治治你。”

“师尊!”

“好了好了,师尊也不逗你了,此番过来,是为你寒毒之事。日前,我已书于药老,将你寒毒弊症一一道来,今日收到回信。”

“药老道,上古药典有载,南荒有山,名曰令丘,山中无草木,有火昼夜不熄,暴雨不灭,狂风不止。其南有谷焉,曰旱谷,谷中有草名赤火芝,其叶似草,实大如豆,色如踯躅,若榴花欲燃,其味如饴,有火毒,食者七窍通明,形同赤焰焚身,烈火灼心。但与幽寒之气相通相抵,或可解你寒毒。”

“你兄长得此信,欲下山寻药。”

殷晴大惊,连道:“不可!此药乃古书所载,沧海桑田,人世变迁,何其之大!现今是否留存于世尚未可知,且若此药为真,那山火岂是凡人可挡?若要兄长犯九死一生之险为我寻药,我宁愿不解此毒。”

“猗猗,殷彧又怎不知此去千难万阻。”光阴给开阳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翳,可他的眼神和十数年前初见这对兄妹时一样,炯炯清晰:“可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开阳是瞧着这对兄妹长大的人,旁观者清,他或许比殷彧更加明白,看得更加清楚,大多人见殷晴受寒毒所制,毫无武功傍身,她应当是极需要殷彧保护……但也许,是殷彧更需要殷晴,需要她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地活着。这么多年,他始终不愿殷晴知晓浮云村的真相,宁愿独自承仇恨的折磨,大约若无妹妹尚在人世,即便报仇雪恨了,殷彧又有何意志独活于世。若非有殷晴在,他这人定是独来独往,独生独死。

古书传言,有一线之机,他也愿意一试。

殷晴愣愣,再说不出话来。

今年昆仑雪来得仓皇,方才冬月初,北风已彻夜呼啸,入梦前尚不知下了大雪,醒时只吃惊窗户被照得十分昼亮。

屋里地龙烧得火热,殷晴赤脚下地,推窗一看,纷飞的梨雪已在地上积有一尺厚,辉映着月光,三更时分格外冷清。

借月而望,雪地里有一串小小的三爪脚印,像是雪狐踏雪留下,顺其踪迹寻去,一封压在石头下的书信便这样落在殷晴眼底。

信封沾满了细雪,她手在打颤,不知是这晚天寒地冻,还是她心里太过急切,迫不及待想知道这是何人留下,又写了什么,是不是她这两月以来日日夜夜,心心念念期盼的那个人。

十分潦草的字迹,惟两字而已,无他落款,只右下角两笔勾勒着一只燕子欲飞。

她的心也跟着飞走了。

从冬夜去了春天里。

“等我。”

无人知晓这封信如何越过风雪,跨过千山万水而来。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

未几日,又有一物随雪狐而来,是一蜀织锦囊,殷晴打开,是一袋香丸,并有赤色干枯碎花,殷晴凑近细嗅,只闻猗猗兰香,也不知是何种花,又见香囊内卷有小字一行:“此为辟寒香,古丹国所出,每至大寒,於室焚之,暖气翕然,自外而入,人皆减衣。昆仑雪重,切勿着凉,要受寒伤身,叫我忧心………”

后面还有模糊的八点墨团,像写了什么字,又被人擦去了,殷晴执灯,薄薄一张纸透过灯火,她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才隐约辨认出,那是“定不饶你。”“要你好看。”

连起来是“叫我忧心,定不饶你,要你好看。”

或是觉得“定不饶你”语气凶恶,这几字被擦得几乎看不清,稍宽宥些的“要你好看”倒要清晰许多,但最后也被墨水草草抹去,像是执笔那人思来想去良久,慎之又慎,才只留了莫叫他忧心。

殷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哪有他这样的人,关切的话还要带上威胁。

落款处又是一只燕子展翼。

殷晴指腹缓缓抚过那只振翅欲飞的雨燕,攥紧锦囊,将它放于心口,与那枚康健符放在一处,久久未动。

这几日始终不见兄长身影,复问师弟师妹,才知殷彧百劝无用,跪请师尊首肯下山,去往南荒令丘寻药。

殷彧谢绝了一众师妹师弟随其下山之求,一人一剑一行囊,便要离去。

到了二日出发前,他才来见了殷晴。

屋中萦绕着淡淡的香气,昆仑大雪纷飞,一门之隔的室内温暖如春。

临行在即,殷彧依旧寡言,只要她好好休养,勿生忧虑。

一切有兄长在。

殷晴道:“兄长此番下山,何时归?”

“快则三月,慢则半载。”殷彧替她理了理鬓边散乱的发。

殷晴垂下了眸子,轻声:“那便赶不上年节了……”

“从小自大,我总要辛苦兄长,此番下山……是我拖累你了。”

“猗猗,你从来算不得拖累。”殷彧抚摸她脑袋的手指顿住,他凝望着殷晴,目光深重,指骨握得泛白。

殷晴自枕下掏出一物,是一枚小小的平安符:“在江南行船途经灵隐寺,便替兄长求了此物,愿兄长此行顺遂,康健无恙。”

他手指微微颤了一下,收下平安符,放于手心摩挲,良久才收入怀中,贴身珍藏,声音依旧沉稳。

“…猗猗可有什么想要的?”

过去殷彧下山,也总是会问殷晴,想要什么玩的,什么吃的,只要殷晴说,无论是何物,殷彧总会带回来的。

还记得那会儿,开阳教导殷晴念书识字,读到江南采莲,殷晴抬起手指,指向几株专程移栽在她门前的昆仑雪莲,便问师尊,江南的莲花,也是这样晶莹剔透的白色吗?和无边无际的雪融在了一起。

师尊答不是,他说江南的莲花,红绿间明,乍疑濯锦。殷晴不解,问什么叫“乍疑濯锦”,师尊又说,便是说那莲花,叶绿花红,一眼望去,像浮光的锦绸一样美丽。

殷晴长长地噢一声,原来昆仑山下的莲花是鲜艳的赤色。

与昆仑千山暮雪,很不一样。

之后兄长下山,殷晴便问兄长要一株莲花。

于是殷彧自去了江南金陵,至翠园,又恰与鬼剑一战,四海谁人不知,初出茅庐的少年一剑横空几番过,与横行江湖数载光阴的鬼剑相平,扬名天下,却不晓他去往江南,原也只为妹妹寻一株莲花罢了。

但后来,殷彧却是带回来了一只荷花。

路途遥远,回来时,花瓣已干瘪枯萎,辄见花姿亭亭,虽不及盛放之姿,依旧盈盈而立。

开阳一见他怀中长杆枯花,拈须长笑:“哈哈哈…我常与人道我徒儿天资聪颖,却不晓得莲花与荷花也未分清。真是个剑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