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1 / 1)

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但我想和你一起走。

殷彧怔忪,唇齿间磨蹭许久,才道一声“好”字。

两人去昆仑的路上,殷彧一路都很沉默。

有时夜深,殷晴于梦中醒来,会见殷彧望着她出神,看着她时,殷彧的目光失了焦,既在瞧她,又不像单单瞧着她,只是深深地凝望着她。

殷晴有时会问兄长在看什么,每每这时,殷彧便会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肩,声音很低很低,仿佛从喉咙中徘徊许久才哽凝而出的话:“猗猗,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香,兄长偷偷喝了酒么?

那样轻如柳絮的声音,殷晴却觉得很是沉重,好像有什么沉甸甸的,她看不见的东西,千钧重负,压在兄长的脊背上,兄长的身影依然挺拔,岩岩如松石之孤立,是世间最俊朗的,最优秀的男儿模样,可是他的灵魂……好像快被什么压垮了,摇摇欲坠,傀傀若玉山之将崩。

殷晴也总会想起燕归,想她决然离去,他而今好不好,又去了何方,是留于江南,还是回了苗疆,脖间的红线偶有发烫,带着燎人的温度,像燕归在她颈间温热的喘息,与呢喃不舍的吻。

殷晴便会在此刻想,可是燕归亦在想念她?

时至深秋,一轮冰魄,冷悬于空。

又逢月中,殷晴终于回到了昆仑,正巧那天下了昆仑几日来的第一场雪,雪还不大,细细密密,不像雪了,倒像江南岸边杨柳,垂下绵绵飞絮,落在睫毛上,轻悄悄,哈口气便化了。一切如昨呢,在江南的絮儿也是这样,只是那回,是燕归低头,轻轻替她吹,一缕热流拂面,她脸和现在一般的红。

雪花飘入手心,她想,好冷呀。

白丝丝的雾气飘在空中,她望着远方的雪。

昆仑的冬天要来了。

回师门头一件大事,便是探望师尊。

师尊在得知她回山时,已出关。师尊名讳开阳,平日不理事务,醉心剑道,为“昆仑十九诀”集大成者,乃是昆仑派除掌门外最具威信之人。

昆仑弟子众多,但拜于开阳剑尊门下,得其亲传者,除一个长她十余岁的大师姐汀鹤,便只有兄长与殷晴。

殷晴作为最小的师妹,师尊往日一向待她宽和,待兄长严苛,今日见了殷晴,也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掌拍碎案几,内息激荡,震得满室烛火摇曳,直指着她鼻子大喊三声“孽徒”!

好生出过一通气后,见殷晴冻得发抖,又探掌替她把脉。指腹刚一搭上,那张称得上和蔼可亲的脸便沉了下来,老眼目露精光,厉声斥责:“你出去这几月,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脉象怎会如此之乱!”

殷晴低头,自不敢言她与燕归行了夫妻之礼,只嚅嚅无声。开阳却是觉察,她七经八脉走向里,有一股强横气息,压制于她的命脉,很是蹊跷,开阳捋着胡子,回忆殷彧道她这几月与一蛊门小儿厮混在一块,不由恍然大悟,他这小徒儿着了人家的道,被下了蛊!

“是何蛊?”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开阳径直追问。

“同命蛊。”

开阳心头微骇,难怪此蛊盘踞于心头,制于命门之上,竟是让人同生共死之物。开阳蹙眉深思,良久禀退殷晴,继而提笔一封,书于药谷。

殷晴回昆仑的日子稀疏平常,倒与往年在山上并无不同,只略多些还未下过山的师弟师妹们,练完剑的功夫,便镇日里围着她问东问西,殷晴自然乐得分享,她讲话一向有趣,平平无奇一件事,被她抑扬顿挫的嗓音说得有滋有味。

七嘴八舌的追问起来: “晴师姐,听说江南的女子都爱簪花,你可有学来?”

“还有还有,彧师兄在江南时,可有人给他递帕子?”

又听她说起江南的临水畔寸土寸金,便有师弟问:“晴师姐,难怪彧师兄平日里总是克扣自己,对你这样大方,留了那么多银子给你花”

殷晴想说不是,话到嘴畔又转出个弯,兄长对她自是舍得,不过临水畔花费也忒高了些,还是燕归不嫌使银子心疼。

燕归,燕归。

唇齿间怎也绕不开这个名。

千欢万喜是他,摧心剖肝亦是他。

第0135章 (一百三十四)南荒令丘

自回了昆仑,殷晴寒毒发作便愈发勤了,虽有雪莲入药加之《天罡诀》,回回发作依旧让开阳急得捶胸顿足,开阳拈须长叹,自知殷晴此番勤发不止,乃是那蛊门小儿数月间私以阴寒内功强压而下,如今触底反弹所致。

寒毒侵肌,殷晴昏昏不可终日,一日醒后,不见兄长身影,开阳神情复杂守于榻前,他喊着殷晴:“猗猗。”

殷晴睡了许久,初醒总是脑袋沉沉,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望着养育她长大的师尊,开阳剑尊年逾花甲,绺髭鹤发,白花花的胡子与载满霜雪的头发,像个雪捏的小老头,岁月总无情,在他面上刻下道道时间淌过的皱褶,唯有一双眼睛,譬如往夕,眉头紧紧巴巴皱着,但眼里从来都是关切大过苛责。

再是气恼她私自下山,又做出这般荒唐事,一开了口还是叹息多些,看她瘦得尖尖的小脸,不怪殷晴,只怨自己未曾看好她:“你且与我说说,那蛊门小儿……小子是怎样的人?”

燕归是怎样的人?

一瞬之间,脑海中浮现无数旧时之景,由崇山峻岭与他月下初见,到结伴而行洛家,一路青山绿水,她心中欢喜,互生爱慕,再于江南烟雨里,共执那一盏灯。

她还记着素白灯纸上,他与她执笔所绘的两只小人,依偎在一起。

双双少年心性,怎奈得情字难解,各有各意。

眼底朦朦,纸糊灯笼上,那两个小人也渐渐远去。

殷晴手指握住又松开,心中再多话,到嘴巴又囫囵地咽了下去,踌躇良久,抬眼却成一个笑:“他……是个很好…对我很好的人。”

殷晴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后,也想过许多遍,要如何在兄长师尊跟前用波澜壮阔的语言去描绘“燕归”,一定要将他说成一个十全十美,顶顶好的人,这样才好叫师尊与兄长安心接纳他。

但而今,殷晴在心中酝酿许久的话,变成了:“他算不得好人,但待我极好。”

讲再多好话,莫如真心实意他待她好。

开阳长叹一口气,见殷晴不再多言,只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抚摸着殷晴的脑袋:“还记得你初来昆仑之时,跟个猫儿样一丁点大,你兄长将你护在怀里……”

“一下便过去这么多年。”

“师尊养育教导之恩,我与兄长,没齿难忘。”

“傻孩子,何必与我说这些客气话,昆仑门风使然,上下肃穆,你的那些师姐师兄们,都是些闷葫芦,个个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除了练剑就是练剑,就你自小乖巧伶俐,鬼点子多,逗得大家哈哈乐。”

殷晴听见这番话,脸颊泛起喜色,嗔道:“师尊还说师姐师兄们呢,不都是同师尊学的嘛,全是您教得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