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1 / 1)

“好些了吗?”冰凉的手触上额头,燕归才发觉自己浑身滚烫,像揣了团火,烧得厉害,便不由自主向殷晴靠拢,一开口,喉咙如刀片刮过,又干又涩:“猗猗,你好凉快。”

“别说话了,先吃药,喝点水。”一碗黑漆漆的药,一勺接一勺喂燕归饮尽。

药未尽,便见她从竹篮里献宝似掏出一物接一物,一捧桃杏儿干,梅子姜,豆儿糕,玫瑰酥,蜜饯子,再端来一碗蜂蜜杏仁水:“药苦不苦呀?你瞧瞧,你想吃哪个?”

燕归未答,斜阳西落,只剩淡淡一道余晖,打在他眼里,很亮堂,他一直盯着她看,殷晴被瞧得不好意思,面上飞霞,挠挠头道:“你莫要这样看我虽然,虽然确实是花了你的银子买的,但我可不是自己贪嘴儿,我是为你着想,这药黑乎乎,一看就苦掉舌头,要人命,我自小便不爱喝药,每回迫不得已要喝药,兄长便会给我备一碗蜂蜜水,所以我也给你准备了,但谁知道卖蜂蜜水那户人家有那么多果干,桃仁,我也不晓得你爱吃哪个,我就多买了些。”

“我替你诊过脉,血脉淤塞,乃内伤发热,时发时止,且沐雨受寒,又外感发热,因此热盛无休,你内外皆伤,多不得要吃十天半个月的药,我买得够,你慢慢吃,这样你喝药就不苦了。”

燕归神色凝滞,炼蛊者,须当身体为瓮,以身饲蛊,日夜不绝,数年不止,方练就百毒不侵之躯,这一过程自然极漫长而痛苦,蛊虫反噬是常有之事,亦常受内伤,于是他小时亦是个小药罐子,只是那些入口如黄连的药,从未有人问他一句。

苦不苦。

殷晴夹起一颗果干,往他唇边送:“喏,我都是尝过再买的,很甜,你到底吃不吃。”

燕归蓦地抬头看她,那双黑黝黝的眼目光沉沉,叫人冷不丁背后生寒。

看少年那吓人眼色,殷晴不知哪儿又惹着这小疯子,误以为他不喜欢,双指捻着那一瓣杏儿干,便送到嘴里自己吃了:“不吃就不吃嘛,干嘛看我那么凶,怪吓人,这个真的好吃,哼,不识好人心呀!”

倏忽之间,一阵穿堂风扫过,燕归握着她的腕子,猛地一扯,殷晴便往他身上倚倒了去,面上阴影重重,她再眨眼,唇边落下一抹温热,呼吸在一刹间停住,目所能及处,是他轻轻颤抖的睫毛,好像小小的蜻蜓在振翼,几分脆弱。

她执着蜜饯放于燕归手上,他的唇畔轻擦而过,好似带起一串火星,风儿一吹,便燎到了脸上,偷偷瞧一瞧,双双红了面。

两缕发丝垂落于两人交叠错握的指上,仿佛月老牵下红线。

病殃殃一个人,却吻得强横,苍白的唇吮着她,一股药物苦涩之意在唇间蔓延开来,这也太苦了!殷晴忙将嘴巴闭紧,不叫他的舌头闯过齿关攻城掠地。

他哄似的开口:“猗猗不是要喂我吃糖,何不张开嘴。”

殷晴已学精,连忙摇头,他这人惯会使坏,同她说话,准是骗她开口。只拿手指一指小竹篮,用目光道:要吃就自个儿拿,不许从我嘴巴里抢。

但燕归偏不。

自己吃哪有她嘴里喂的甜。

他也吃准她这人耳根软,心也软,便放低了声音,作一个可怜巴巴状:“那药好苦,猗猗行行好,乖乖听话,把舌头伸出来,让我尝一尝,好吗?”

“猗猗不愿也可以,只是那药实在难喝,以后便只能浪费了,大不了就死了,只是可怜猗猗大好年华要与我一道受苦。”

“你!”好生无赖一个人,又拿身体威胁她!

等的便是她出声,软嘟嘟樱桃小口一张,嚣张的舌头似一尾鱼一滑便溜了进去,他还在发热,浑身都烫,舌头更是一团火,钻进她口中就烧了起来,烧得她面若红芙,俏生生,红彤彤。

他的舌极尽温柔,与她缠绵交织,蜜饯的甜,中药的苦,融化在这一个无尽的吻里,分不清到底是苦是甜。

一个多情的吻,道尽“苦中作乐”四字。

再苦的药,沾了她,也甜丝丝,恨不能往心里吞。

良久,他才放开她,心满意足道一声“好甜”,以后喝药都要这样。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殷晴满腹哀怨无处说。

用过膳,洗漱后。明月已上柳梢头。

燕归与殷晴倒在榻上,他甚少有这样弱不禁风的时候,今天一觉醒来变了样转了性,安安静静靠在殷晴怀里,小声说话,活像冲她撒娇:“猗猗对我这般好,我一点也离不开你。”

天大的冤屈道不明,殷晴嘟囔着嘴,要向青天大老爷告状去,才不乐意:“少卖乖,以后再如前日这样乱来,我再也不要理你!”

本以为这番话没什么威慑力,不想他却噤了声,好半响才开口:“只要猗猗不离开我,我不会那样了……”

少年的眼睛垂了下去,眼皮耸拉,瞧着怪不高兴的。

“我只是太喜欢你了。”他表情闷闷的,一双眼藏在阴影里晦暗不明:“猗猗可知,若非你我不同门,我都以为你给我下蛊。否则我怎会夜也想你,日也想你,行也想你,坐也想你。一想到你不在我身边,我便控制不住自己。”

“怎么办,好想和猗猗永远在一起。”

这话听倒像剖白,一番少年情意,赤裸裸明晃晃,听得她脸红耳热,殷晴瞪他一眼,气鼓鼓:“到底谁给谁下蛊!你还好意思说。”

“对不起猗猗……”燕归将自己埋进她怀里,一伸手,拦腰抱住她,像个赖皮狗,甩不开:“不准不理我。”

“你下蛊便算,还不把自己命当命,当真要拉我一道死。”殷晴一说起这个就来气:“我才不要死,江湖路迢迢,我还有许多地方没去过呢。”

燕归立马顺嘴接话,笑:“那我陪猗猗一起去。”

殷晴才不和病人计较。

吃过药,未醒多久,他又昏昏沉沉睡去,梦中呓语,又是一声接一声,唤着“猗猗”,一手牢牢抓她衣摆,她方一扭身,他便握得更紧:“别走…”

一连反复数日高热,殷晴伴其左右,忧心忡忡,煎药下针七日方才大好,便又在金陵蹉磨了些日子。

半月后,二人共乘一辆马车出了金陵。

燕归见殷晴频频回头张望:“不舍得?”

殷晴怅然,眼底脉脉,回首见城墙上“金陵”二字逐渐被青山绿黛遮掩,直至再望不到半分:“是啊,江南一去,不知来日是何时。”

“猗猗既喜欢,何不年年来。”

殷晴偏头看他,燕归郑重予诺:“猗猗随我走,此后天南地北,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哪里。”

殷晴忽问:“那你可否随我一去昆仑。”

一时沉默,他答:“我会亲去昆仑,但不是而今。”

殷晴学乖,不再结症于此,只笑不言。

在心底对这青山万重,浓云千缕,说一声再会。

又几日,二人由狭而渡,过丹阳,至钱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