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1 / 1)

殷晴吓坏了,红着一圈眼睛守在他床边一整夜,只觉得哥哥活得太过辛苦,什么都习惯性咽在心底,忍了又忍,也不愿她忧心半分。

殷晴蜷在兄长榻边,他醒时面色苍白,因疼痛,掌心生生掐进肉里。她蘸着药膏的手抖得厉害,殷彧却抬手遮住她泫然欲泣的眼,轻声哄着她:“猗猗莫哭。”

“我没事。”

“我没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殷彧愣了一下,就听殷晴吸着鼻子说:“哥哥是不是又想以‘我没事’三字搪塞我。”

“你每回都这样,总是说江湖儿女不惧伤痛。”殷晴用药杵碾碎余下疮药:“可若连至亲都要遮掩,这江湖...未免太冷了些。”

药香氤氲中,殷彧第一次主动褪下外衫,刀剑刻就的脊骨随着呼吸起伏,新伤叠着旧疤,几点猩红,像是昆仑雪夜里,蜿蜒不尽的梅枝。

她用蘸着温水的棉帕触上肌肤时,分明感觉到兄长在颤。

自那以后,无论殷彧如何推拒,她还是揽下帮兄长擦药之务。

起初殷彧不愿,后来殷晴又对他说:“我知道哥哥不想我瞧见你受伤,怕我挂虑于你,但是哥哥,我知晓习武者,无不辛苦,欲成一剑,必百试锋芒,受伤只是家常便饭。哥哥,我不是怕你受伤,我是担心你做什么都独自一人,我们是血脉至亲,我是你的妹妹,我不愿你总是一人受苦。”

她将药涂在他的伤处,目光坚定不移:“哥哥,我们是兄妹,生来就是要互相扶持的。不能总你辛苦,我贪玩好耍就行。我也想为哥哥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那日她说完这话,便见一向冷静自持,事事云淡风轻的兄长,双手微微发着抖,闭了眼,将她抱入怀里,默默良久,方落得一声好字。

“猗猗。”燕归的声音唤回殷晴飘远的思绪,他的嗓音还透着伤势未愈的虚弱沙哑,脸上也是白得吓人死人面,却已是啜着笑看她。

她垂眸,而今再看燕归,他和兄长,完全是两种人。兄长有千般好,他就有万般坏!

唯独受伤的时候,他们很像,把自己生生活成个无坚不摧的铁人,再重的伤,若非问起,若非无奈,绝不言痛,不讲话,总是无声承受着。你若去问他当真不疼么,大概只会得轻描淡写的“习惯了”三字。

这世间再多的武学奇才,无不是一招一式,累累伤痕才博出个名头。殷晴低头,将他脖颈上的绸带解开,盯着那两个黑黝黝的血窟窿。

“还疼么?”

燕归自然不知她在想什么,本想逞能来一句区区小伤,何足挂齿,眼睛一转溜,面露愁容,哀嚎连连:“嘶……自然是疼的。”

殷晴抿唇,想着昨夜他发了疯逼她拿刀捅自己的癫狂样,没心疼,只是手指紧了紧,轻声念了句:“活该。”

燕归就着这个姿势仰头望她,喉结擦过她绷紧的手指,仰脸一个笑:“若是猗猗愿意亲我一下,自然就不疼了。”

再好的药都不及她一个吻,妙手回春。只是回味昨夜,便叫他热血沸腾,好似一瞬间药到病除。

殷晴咬着牙,少女耳尖飞红,轻喝一声:“燕不恕!”

“嗯…”燕归忽然闷哼嘶声,小舟里药香忽然浓烈起来,原是她揪着他衣领上药,金疮药粉雪片似的往伤口洒,分明是赌气的力道,落在他胸前的棉帕却轻如春絮。

这边药上完,正巧小药炉已冒着泡,姜汤煮沸。她舀了碗,啷当一下掷下药碗:“早知道该用哑毒入药,省得你刚醒就乱讲昏话。”

她气鼓鼓,和燕归待久了,旁的没学会,脾气倒越发见长,一张嘴儿说话,竟和他越发像了,也学会耍嘴皮子威风威胁人来了。

只是倒底依葫芦画瓢,学了个形没学会实,阴狠不足,娇憨有余,声音也绵绵动人,燕归只觉她愈加可爱,喜爱非常,忍不住一把搂住她的腰,殷晴正缠着白布,一时大意,转瞬就落在他腿上,稳稳当当坐着。

少年凑上去又亲了亲她的脸颊。

殷晴双目圆瞪,她还未消气呢!一只手指着他的脸,将他拍开:“燕不恕,你再敢乱来我就把你丢进江里喂鱼!”

燕归朝她笑笑,顺势握住她的手,冰凉的唇突然贴上她手背,那眼神幽幽,只望着她,万般情绪,悬滞于心,欲诉难言。

临了还是那句老话,要说千万遍,唯恐得而复失:“猗猗,是你自己不走的。”

他的呼吸缠绕她指尖,有点痒,又有点烫:“既如此,别想再”

逃字未说完。

便被一个青团堵了嘴,殷晴揪住他未束的发,将最后一段白布狠狠打了个死结,背过身去。

“好了好了,莫再说了,我晓得了!这话我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二人于金陵修整一夜,明日改道出发。

入夜后,燕归少见的安分,只是一手横来,搂住殷晴的腰,将脑袋枕在她颈间,用高大的身躯将她紧紧圈在怀里,半点也离不得她。

好几回,她轻轻一动,他便醒了,一回头,就见燕归倚在榻上,懒洋洋支着下巴,一副慵懒样子,安静地盯着她看,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看着她。

那目光像梢上一撩月,落在她身上,静静流淌。

黑不溜秋一双眼一直看着她,夜里头怪怵人,殷晴忍不住问他在看什么。

他也不答,只亲亲她脸,再慢慢咬着她耳朵,复又搂她入怀,问她可还困,若不想睡了,要不要听他吹笛子。于是这一夜,她又在一片清歌里,枕笛而眠。

只是何人于梦里踏歌而来,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借一溪月光,吻一吻她轻颤的眉眼。像在吻一片摇曳的蝴蝶,那么温柔。

第0130章 (一百二十九)苦中作乐

二日晴方好。

燕归伤势过重,昏厥过去,久不见醒。

殷晴以手触额,只觉一片滚烫。她看着昏昏不醒的燕归,面如金纸,毫无血色,一手攥着她,要十指相扣,一手握着一截骨笛,昨夜不知吹到几时。当真是把自己当做铁壁铜墙,身子不见好,还一直挣腾不停。

忽又见他两片失色的唇喃喃动了下,像在低声说什么,殷晴一时好奇,附耳去听,原是在说猗猗。

那么轻的声音,细不可闻,几近消散在风里。只能将耳朵凑近,再凑近,去听他齿间难以抑制的呼唤,轻怜重惜的几个字,重如巨石千钧,压在她心底难喘息。

“猗猗…”“…猗猗…”

有时在喊她,有时也喊了声里阿。声音嘶哑,成了破锣嗓子,很不好听。殷晴却伏在他耳边,听不腻。

燕归睁眼已是黄昏天,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时额上冷汗涔涔,目中一切都是一团模糊的光晕,看不真切,只见夕阳正好,门框窄窄一道影,逆光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