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六随意靠着他,习惯性的,又去摸他的怀兜。依旧是空的,他到底把钥匙放哪里了?这些天他只管一次两次,吃她的好处,她的镣铐,始终不曾解下。“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她也没有家了。

裴恕顿了顿,想起上次拒她于门外的情形,心绪沉下来。

那时候他对她,太过分了。这次成亲,面子里子,都要给她做足,无论如何,都要加倍给她补偿回来。“去我的私宅,到时候你就从那里出嫁。”

没有未成亲时就住在夫婿家中的,于礼不合,也太容易招人议论。先住他的私宅,等王存中来了,就去市署把那处宅邸过到她名下,这样她就能名正言顺,从自己家里出嫁。

“随你了。”王十六对这些并不关心,目光顺着小小的窗缝,向外面追寻着小雁塔的影子。

薛临的旧家就在那里。她想他了,很想。她剩下的时间不多,她一天也不想再耽搁了。

私宅是一处僻静宽敞的四进院落,大夫早在宅中候着,一共三个,都是京中擅长治疗心疾的名医。

王十六哭笑不得。谁会一下子看三个大夫?她怎么从不知道裴恕办事,也会如此急切、荒唐。

手枕放好了,裴恕给她挽起袖子,看着第一个大夫伸手搭脉,心绪蓦地开始紧张。

眼前不停闪过洺水城中,她脸色惨白,几乎窒息的模样,她的心疾似乎很严重,不过,他会治好她的,不管要什么大夫什么名贵药材,他都能给她办到。

屋角焚着一炉沉水,浑厚悠长的香气一点一点,沾染襟袖,第三个大夫也诊了一刻多钟了,沉吟着迟疑着,偷眼去看裴恕。

和从前那些大夫一模一样,他也发现情形不好,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跟主家开口。果然并没有出现奇迹啊。王十六缩回手:“我有些累了。”

“正好我也诊完了,娘子先歇歇,”那大夫却是好脾气,趁势笑道,“等我去拟个方子,不妨事的。”

裴恕带他去了偏厅,门关上了,屋里静悄悄的,王十六歪在床上,看着日色一点点移下绮窗,思绪漫无目的飘着。

情况一定比先前更坏了,不然这三个大夫,不会一个比一个脸色更为难。

要是她死了,薛临会不会喜欢上别人,娶别人?

记得从前她半真半假问过,薛临抱她在怀里,跟她说,一定会让她活下去。

可人力,怕是拗不过天意。等她见到薛临,一定要他答应不准再娶别人。她真是自私得很,自己都要死了,还要霸占着薛临不放。

要是她死了,裴恕会不会再娶?

门开了,裴恕慢慢走进来。王十六抬眼,看见他幽沉沉的凤眸,在落日余晖里,偶尔闪一丝波光。

他在她床边坐下,一言不发,拥她入怀。

第67章 子嗣

他抱得很紧, 心跳沉得很,带得她的心跳都有些乱。他让她靠在他怀里,一下一下, 抚她的头发, 动作分明是轻柔,却让人无端觉得有些难过, 王十六觉得怪异,推了他一下:“你把我头发都弄乱了。”

裴恕松开一些,在温暖的暮色里, 低头看她。

冰雪也似明净的容颜,也像冰雪一样,脆弱,不能持久。从前他总以为,最难留住的是她的心, 可谁能想到, 就连她这个人, 他也未必留得住呢。

不,一定是弄错了。裴恕垂目,看见她瓷白的脚踝上, 银链微露出来, 一点细碎的冷光。他当初能够留住她,今后一定也能,千难万难,他一定能做到!

“怎么了?”王十六直觉到他很难过,摸摸他的头。

“没什么, ”裴恕转开目光。越来越留恋了,她这样随随便便, 在任何合适不合适的地方碰他一下,轻慢中的亲昵。从前恨她只当他是个解闷的玩意儿,如今,他倒宁愿做她的玩意儿,只要能永远永远,长相厮守,“今天开始就要吃药了,有点苦,观潮。”

王十六以为他要说什么,他却戛然而止,只是沉默地拥抱着她。是很不好吧,她的病,否则他怎么会是这副模样。心里有些发苦,她不怕死,怕的是留给她的时间太短,她已经太久不曾见到薛临,每一息都那么珍贵。向他怀里窝了窝:“裴恕,我的病是不是很不好?”

“不是。”裴恕不假思索否认。

她抬头看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淡淡的了然,让他一下子意识到,她对自己的病情一直都是知道的,该死的薛临!这种事,怎么能让她知道?

在她额上轻吻一下:“不要乱想,只不过是这些天你奔波劳顿,七情激烈,有些承受不住,调养调养就好了。”

他知道她的病不大好,但没想到,竟是如此不好。方才那些大夫都吞吞吐吐不敢直说,他追问之下才吐口,道是宿疾已久,加上近来受过伤,情绪又大起大落,眼下已是强弩之末,难说还有多少寿元。

他绝不相信。她好端端一个人在他面前,怎么会有事!裴恕抱起王十六放在床上,给她掖好被子:“药正在煎,等好了时你记得吃,我得出去一趟。”

需要进宫向嘉宁帝点卯,家里也得露个面,安排成亲事宜,最重要的是,他得立刻去趟太医署,他一定能找到医治她的法子。在她额上吻了下:“吃完药过上一刻钟再吃饭,吃完饭若是我还没回来,你就先睡吧,不用等我。”

王十六横他一眼。谁要等他?深更半夜的,吵醒她不说,难保又要不做好事,烦人得紧。“你自己找地方睡吧,休要吵我。”

裴恕看出她眼中的揶揄和不满,有些想笑,笑容未及到眼底,又成哀伤。明明这么鲜活,这么横冲直撞,怎么都不肯驯服的人,怎么会寿元无多?一定是弄错了。若没有弄错。

裴恕深吸一口气,将她拖在枕边的长发理了理:“好,我不吵你。”

若没有弄错,她的确是病得严重,那么,无论是要他做什么,哪怕是反了这天,他也一定要她活下来。

出得门来,三个大夫已经走了两个,剩下一个踌躇着上前:“裴相,方才仆听府里人说,裴相正在筹备与娘子的亲事?”

裴恕略一颔首。早先的确捎信回来,命这边先行收拾房屋,筹备婚事,大约是仆役说漏了嘴。“不错。”

“这,”大夫犹豫了一下,“以娘子眼下的身体,子嗣上恐怕,恐怕。”

裴恕抬眉:“但说无妨。”

“娘子先天不足,近来又颇伤了元气,女子孕产极是耗费精血,以娘子的身体,恐怕承受不住。”大夫斟酌着措辞,“当然,若是细加调养,也有可能受孕,只不过对娘子的身体终归是……”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离开,走得那样急,青衫的影子在廊柱间一晃就消失了,大夫摇摇头,叹了口气。

男子娶妻,极重要的一条就是为了开枝散叶,像裴恕这般身份地位、人物家世,子嗣只会比寻常人家更紧要,小娘子身体这样,子嗣基本是不可能了,就怕这桩婚事,也是做不成了。

裴恕快步走着,到最后几乎是小跑。

懊悔到极点,恐惧到极点,额上冷岑岑的,一层薄汗。

他真该死,他全不知道她身体这样差,这些天给她吃了那么多助孕的药,为了让她早些受孕,他丝毫不加节制,只要有空便与她欢好,每次还有意抬高她的月要,事后还会堵上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