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不恕……你……”郎婆川长老嘶声未毕,双目已化作蛾蛹,窸窣碎裂,两行血泪沿着空荡荡的眼眶滚落,倒地不起。
众人见此,栗栗危惧,俱恐燕归实力强横,不敢轻易上前攻之,又怕任他胡来燕来峰真成了血山尸海,金纹绣面女不忍,出声劝解:“燕少主,各部中人亦有敬你之辈,何苦将所有人赶尽杀绝?”
桑川部长老是个年轻人,高鼻深目,肤呈褐色,耳悬金铃作坠,眼下横敷两道金粉妆饰,瞧着年岁与燕归相当,蛊术仍是同辈佼佼者,靠部族内斗蛊夺魁承了长老之位,他一把拉住绣面女,将其拦在身后,恨恨道:“休与他废话!今我便是死,也绝不让此人得逞。”
上首燕归饶有兴致哦一声,轻点下巴,问他四侧之人:“你想死,可问过旁人?”
桑川长老一拍胸膛,上前一步,唤出本命万毒蛛蛊,捏于手心,少年热血心性,视死如归:“我一人言一人当,燕归!你可有胆量与我一决生死?”
众人见他手上动作,大喊不妙,知晓他是要借单挑之事,欲与燕归爆蛊同归!
从前南诏国覆,蛊门上万弟子倾巢出动亦不敌大晋数十万铁骑,兵临城下之际,了无希望的门人冲入大军之中,宁死不屈于他人之下,唯自爆本命蛊,为蛊门残部求得一线生机,所过之处,积尸如麻,哀鸿遍野。
爆蛊,是与敌同归,以身作殉,乃死无葬身之地!
还不待燕归应声,有人立马道:“我与你一道!万死不辞。”
此话掷地有声,闻者无不哗然。
桑川长老眼神坚定:“蛊门传承千载不灭,门人气节,功成之路,自有无数先烈鲜血铺就,尸骨为铸。而今怎甘仰人鼻息,苟活于此?当年蛊门儿女,宁为蛊门而死,也不屈于贼寇下手。今我效仿前人,死战不退。”
他所言何不是蛊门年轻弟子所想,皆是少年心性,话音刚落便有人接过:“正是!蛊门前辈战至南诏国覆,流着英烈之血,我等怎可贪生怕死?”
又有樻川女弟子点穴,强忍身体疼痛起身,面色愤然,高声直道:“若能兴蛊门,生死又何妨,我不怕死!”
众人闻言,眼含热泪,不知不觉间,引魄曲似了无作用,又能听得清,如雷贯耳,一声高过一声。
“和他拼了!”
“我们一起上!”
“对,绝不能让蛊门落入残害同门的人手中!”
“……”
燕归听着他们群情激愤,一言不发,待安静了,少年才挥了挥手,银朱重目蛾扬翼退下,他淡淡落两字:“不错。”
“可惜还是那句话。”
燕归的声音从高处落下,冷如冰霜:“你们想死,可问过旁人?”
他拍拍手,无数潜伏于暗处的黑衣人从四方八面跃下,数不可计,将燕来峰团团围住,其中一人,押来一昏厥不醒的中年妇人,燕归转动手指:“她是谁的亲人……是你的么?”
手指向方才发话的桑川长老。指缝的间隙,燕归歪一歪头,唇角轻扬,微笑着看他。
桑川长老浑身僵硬如石,唯有一双手紧攥不收,他甘愿去死,然而……
燕归从上方一跃而下,踩过满地蛊尸,指尖勾起一根情蛊红线,红线另一端缠在桑川长老母亲的颈腕上,缓缓收紧,透出血痕。
桑川长老握紧双拳,戟指怒目:“你无耻之徒!”
燕归收拢红线,垂眼睥睨:“你猜猜看,是你动手更快,还是我杀她更快?劝你们还是少费点力气,除燕来峰外,虺川,桑川,郎婆川,樻川都已是我囊中之物。现下归降,还能饶你们不死。”
蝶母闻言怨气满腹,她为办斗蛊大会,召四部十八寨群英荟萃于此,是以今日燕来峰聚集了蛊门中年轻一辈的精锐力量,而至后方亏空,倒是被燕归趁虚而入,平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但是……她与大祭司勾结颇深,深知燕归手中无几个人可用,那这些黑衣人又从何来,莫非传闻为真?她扬声:“燕归,你胆敢与魔教暗通款曲,引狼入室害我门人!”
此话如平地惊雷,更引众愤。
少年忽然敛了笑,笛尖指向蝶母,却依旧一幅无所谓的样子:“如虺川长老所言,蛊门独尊强者,而今你等弱于我,便如蝼蚁供我驱使。”
“不过嘛,你们方才奋起反抗的样子,很有趣。不如我给你们个机会,这斗蛊大会不见血,没什么意思,不如换作生死擂,你们各部每月必派一人与我而战,败者臣服于我,胜者可取我而代之。”
“如何呢?”
众人相视失色,却无一人应声,等了许久,燕归不耐,绷紧了红线,鲜血透过红线涌出,妇人轻咳出声。
桑川长老发指眦裂,跪地长伏,良久,才哽咽开口:“我应你,放了我母亲。”
他抬头,目色尽红,满腔恨意。
“恨我?很好。”燕归不怒反笑:“连恨我的勇气,亦要逼迫而出,果真废物一群,难堪大用。”
燕归猛地扯断红线,妇人向前跌倒,桑川长老跃步接住她。
“若早有愤恨共诛我的勇气,蛊门何以衰败至今。”少年俯视众人,眼神如刀,片片剜过众人。
“从今日起,你们的恨,要么对我,要么就对自己无能。”
日头西斜,天色渐晚,人影四散,白发苍苍的老者面上,成了血窟窿的孔洞里,两只荧蝶翩翩而飞,此蝶两翼呈不对等异色,一翼若熔金,一翼白胜雪,所过之处,飞洒细霜羽粉,如镜中花,水中月,满地残肢断臂、鲜血横流褪去赤目颜色。
桑川长老抱起母亲,忽觉她脖颈无伤,只余浅浅一道红线勒痕,了无血迹,他愕然抬头,但见燕归乘风远去,唯有袖中荧蝶纷飞,满地尸体竟如烟消散。
蝶母望此喃喃:“……他竟已炼得幻蝶。”
第0141章 (一百四十)无名之剑
殷晴近来老是做梦,梦中时有兄长,时又有燕归,要论次数,做梦有十,二三为兄长,七八为燕归。殷晴从前不是多梦之人,她叹息,大约是忧思过重。
不知不觉,她已经回昆仑两月有余。
殷晴常会想起照月,回了昆仑后,殷晴多次向兄长与其他下山的师兄师姐打探她的消息,却始终无果,自从江南照月为护她被魔教掳走一别数月,江湖上再没有她的传闻,如投石入海,杳无音讯。
殷晴只能在心底祈愿她平安无事。
今晚是岁旦,昆仑山上年节气氛浓郁,也与山下村落并无不同,早前一月就置办了足足的年货,好热闹的师兄师姐张灯结彩,爆竹驱傩,着了一年的旧衣也换下,裁了新衣裳,也有师妹要学书上瞧来、在银烛花灯下,画彩描梅妆,难为女儿情。
往常这个时候,兄长一早起来便会去梅园折枝,放入她窗台细颈瓶里,红梅浓丽,是漫山的雪里难见的鲜妍颜色,等晚些时候,与师尊和众弟子一道用过年夜饭,才将馈岁礼放在她枕边,然后兄长总会同她一起守岁,而今兄长一去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