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1 / 1)

让我亲亲 燕归猗猗 2909 字 4个月前

但无用。

“呜呜呜……我从来没这么冷…以前在昆仑,有回随师姐去冰上钓鱼……不慎跌了个跤,掉到冰湖里头……师姐把我拉上来时…我都快冻僵了,也没有今天这么冷……”两片唇泛着乌紫色,连呼出的气都是钻心刺骨,要把他一颗心给冻坏,殷晴伸一双手臂,环住燕归的腰,躲进他炽热温暖的怀抱里,借一丝温度。

她握紧怀里那枚佑她康健的符,说得断断续续:“燕不恕…你果然说得对…有些事求神佛也无用……我好害怕……为何这回会这么冷……”

殷晴将脸倚在燕归胸膛处,可今日少年再火热的体温,也不能削减她的冷,只耳旁听得清晰,他的心跳漏了几拍,是仓皇慌乱,却依旧强装镇定。

“猗猗,莫怕,有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要怕……”燕归唤着她,浑身武功也成了摆设,只能傻傻地将她抱入怀中,一双手环着她的肩,紧了又紧,直握得青筋暴起。

猗猗说他讲得对,他却觉得难受,他竟不愿“他对”,他在这一刻才好似明白了一点,为何世人会去求神拜佛,去求一个虚无缥缈的结果。

只是因为无可奈何。

“定是菩萨怪我们贪心,怨我悄悄许了太多愿……便不想庇佑我了。”

“不会,我许的愿只有你。菩萨一定听见了,她会保佑你。”从不信神佛的少年捧住她的脸,与殷晴额头相抵,他们呼吸绕在一处,轻轻的,像早春的露,还带点凛凛的寒意,等太阳爬出云里,便散了。挺直的鼻梁接住了一滴滚烫的热流,是一滴太阳雨,她那么冷,泪却是炽热的,落在心尖,仿佛能将他灼伤:“听着猗猗。”

燕归吻她眼角泪,尝尽苦意,声音也是风打了叶,雨过了梢,轻轻颤着,却未将话说尽:“有我在,你不会死在我之前,便是……”

便是有朝一日你死了,我也会随你一去。

她听了这话,似有所触,仰脸看着他,小脸冷得失了血色,这般难受模样,还能扯着唇瓣,露一个笑出来,笨拙地安慰他:“骗人,你又不是神仙。”

他张嘴,唇动了下,又无言。

燕归忽觉心底一阵钝痛弥漫。

这种痛与情蛊噬毒全然不同,是无可奈何,是惘然若失,是他想方设法,也无法替她消减一分痛楚,似孤舟失舦,于浪里几跌几伏,怎也寻不到岸,只能眼睁睁瞧着她在岸边受苦,听着她喊冷,抱着她冰涧似的身体,无能为力。良久,燕归眉头拧成结,微微闭目:“猗猗,我们去药谷好不好……”

他忽然无比后悔自己凭一己私欲将她从洛家掳走,若当日待她见了药老再去,也许便不会见她如此难受,自己却一筹莫展。

只一遍遍道,莫哭,莫怕,忍忍,再忍忍好不好。等我带你去云南,去药谷。无论何种代价,他都甘愿。

“燕不恕,我难受……”

“你怀里好暖和,我好想睡觉……但实在太冷了,我怎么也睡不着。”

“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燕归好字未出口,在心里酝酿他有何故事可讲。

半晌才道:“那我给你讲一个苗疆的故事。”

“我幼时阿吉镇日不见踪影,我里阿……我那时并不知道她在何处,只在夜里头,时不时能听见歌声,便是我曾给你吹过的那首笛子。那时我去问金蛊老翁,老翁给我说我听错了,苗疆十八寨无人夜歌……”

“但我知道,我没有听错,那时我刚巧在学以音御蛊,笛子吹得很是难听,于是夜里,我会用很傻的、断断续续的笛声随歌声合奏,仿佛那道声音就在我的身旁,岁岁年年,一直陪着我长大。”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晓唱歌之人正是我里阿,她被我阿吉下了情蛊和生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八岁头一回见她时,她很虚弱,瘦骨嶙峋,被锁链限其自由,只是见到我时……她好像很恨我,又像是很难过,我那时年岁尚小,也不懂得,我只想与她说话,金蛊老翁却来了,他说我来见她,若被阿吉知晓下场会很惨,我不愿拖累于她,便在心中暗暗起誓要救她出来,后来我又偷偷潜进去过一次,她让我替她杀了阿吉,我照做了,只是第三次见她,她却让我杀了她。”

“不恕,是我阿吉为我择的字,大约他也知晓,我是不可饶恕的祸端,是横亘在他们之间,不可宽恕的罪孽。”

燕归沉声低语,诉一段随风而去的往事。

他不知身在何处,如在云里,如在雾里,如在千万个叶笛飞花的夜里,在那个不为人知的前尘旧梦里,一切朦胧,似真似幻。

心中的疼又格外清晰。

他将一切都剖开,袒露血淋淋的伤口,捧出一颗真心,说与她听。

“可我不明白,明明阿吉已死……里阿可以活下来,为什么她一心求死。”

奈何燕归太年轻,怎也不知,是非拂面尘,消磨尽,古今无限人,爱恨两头空,唯求解脱。他只觉难过,而已。拼尽全力救出的人,却引颈受戮,撞死于他的剑下。他只是难过而已。

“苗疆情蛊,名广天下,却甚少有人知晓,情蛊母蛊与子蛊,为一雌一雄,是为夫妻蛊,蛊物入腹,惺惺相惜,此呼彼应,一方背叛,必受万虫噬体之苦,七窍流血而亡。情花娇弱,情蛊难炼亦难求。无数中原人跋山涉水千万里,许以重金,但求一蛊,我为解里阿因果,皆以允之,我原以为求得情蛊,这些人亦能得尝所愿,但后来我寻探子查明,求情蛊者,大多下场凄惨……不乏身负情蛊依旧拈花惹草者,最终蛊虫破体而亡……更有甚者,以十倍之价,求我一解情蛊,分明初时,亦是他求我下蛊。”

殷晴安静听着,她将脸侧过去,挨着他,冻得颤颤巍巍的小手勾住他的小指,两根小小的指头,缠着一缕头发丝,纠在一起,宛如相生相依并蒂藤蔓。密不可分,交相缠绕。两只眼儿红红,活像个小兔子,轻声说:“算啦,你这人心眼坏,又给我讲吓人故事…一想到一地虫子从人肚子里爬出来,吓唬得我一整晚睡不好……不许再讲了,也不许再想了。”

“嗯。”燕归如梦初醒,他用力回握住她的手,源源不断的热度如流水淌来。

“不恕……你给我点穴吧,让我睡一会好不好……”

她的声音絮絮叨叨,在他默了又默地好字里,泯灭不见。

燕归平生头一回,切实地尝到何谓“后悔”,诚然他是个狂妄的人,总认为是世事皆在掌握,自己永不会后悔,往日低头也莫过于哄她开心,让她欢喜,让一让步,也未尝不可。

只是而今,眼见猗猗因寒毒受苦,眼角眉梢挂满无助的泪,她说好冷,又问他为何这般冷,求他帮帮她……

“呜…不恕……”

耳畔垂泪的哀鸣如临岸的江潮,忽远忽近,微弱的哭声落进少年耳里,每一下都卷起滔天巨浪,重重拍打他的心,燕归行将就木般枯坐,锥心的刺痛在胸腔中充盈炸开,逐渐蔓延在四肢百骸之中,他的手脚也凉了下去,这疼胜过情蛊,胜过那晚穿过胸膛的利刃。

初是陌生的,微不可察的,待发觉,已在心底生根发芽,而今参天之势亭亭如盖,细密地流淌在他的血液里。已是难舍难分。

这疼是何物又由何而来……

让他眼底干涸,心头空空,莫大的哀痛,心有泪却无可流。

直至深夜,殷晴哭累,腮边挂泪,软绵绵地倚倒在燕归臂弯里,被他点穴也睡得不安稳。

正是九月中浣,月是很亮的,淌下的光,像天公扯了一锻珍珠白的绸,又分外豪气,手一挥,便铺了明月千里路。

燕归不忍,向天要来这一缕月光,低头怜惜地含过她眼角余泪,指尖细细摩挲着殷晴泛红的双目,恍恍惚惚间想起,初见她那晚的月,也恰如今日,当空正圆。而后在洛家,她与他在月下吻别;又去往兰陵城的路上在天地间,也借了一溪月光,抵死缠绵……

一幕幕旧时光景如灯上画影,一帧又一帧,燕归忽地心底抽动了一下,醍醐灌顶般,明了一切。

今时今日,他知晓何为悔之一字。

亦知了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