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神界之后,世界也运转自如。事实上无论一切是好是坏,祂也不愿再介入。
人们因为神创世纪而生,却是独立的存在。祂不再插手。兴衰存亡自有定数。祂如是告诉埃洛塔。
祂看向这副身体,她的灵魂已经脱离这个世界,如果她不回来,这只是一具躯壳。祂会沉睡,唯一能唤醒祂的,只有抛下所有离去的灵魂归来。
如果她不回来,祂和死亡也不会有分别。
祂死过一次,现在另一个祂退位,祂得以重见天日。只是如果她不在了,祂不知道,自己留存于世的意义是什么。
有时候灵魂契约的反噬发作,左腹的剧痛漫长到了让祂无法忽视地步,牵连着她留下的旧伤一同发作,被痛楚席卷的恍惚里,祂开始分不清自己。
祂拥有完整的神格和记忆。祂是兰阿。是吗?兰阿是没有记忆的一张白纸,上面只留下了来自她的浓墨重彩。祂是那个拥有完整记忆、对安德鲁降下审判的祂吗?那个神格残缺的灵魂,来自祂,也不同于祂。
祂是创世神,是人们口中的光明神,唯一真神。祂是她梦里眼中的那个兰阿吗。
原本,也是她的到来,让祂从混沌和一无所知中醒来。幻境里,她教祂知道她的世界里,因果是绝对的。现在祂知道祂的因果了。
她想要回报那个祂给予的痛苦,她在兰阿身上施加的痛苦也会传达到祂身上。她想要自由,兰阿与自己的半身刀剑相向,用死亡助她一臂之力,到她离开也不曾再出现,唯恐牵绊她。
然而没有祂,她也能成功地报复祂。即使祂出现,她也不会因为祂放弃离开。
祂不想她再为清算仇恨付出更多的代价,也不想出现再为她增添一关磨难和冗绊。
这一刻,祂明白祂的因果。
祂摸到自己的左腹,那下面除了血肉空空荡荡,反噬在那里如同一把匕首深嵌其中,发作时凶狠又疯狂地搅动。痛苦呈现在祂脸上,不是爆发,而是不停地往杯子里面加水后,逐渐满溢。
祂和她相处的时机,要么太紧要,要么错得太过。噩梦一般的幻境里过去那五百年的朝夕相处是弥足珍贵,祂记得她俏皮又随意到无情地回答祂,至于这个,对不起,这是我卑鄙狡猾,龌龊无耻。
祂移开手掌,扶着水晶棺俯下身,吻在她唇上。祂感受着左腹的绞痛和嘴唇上冰冷的温度。
现在祂和那个残缺的神格或许是很像的,和祂在神宫那一晚一模一样,卑微又放荡。
幻雾之森里她给祂读诗,即使是幻境,那些诗是她的世界里存在的。
祂记得每一句,在陷入永恒沉睡之前,祂突然想起来里面某一句
“在那做梦的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醒了”。
在祂让出身体给祂那天,仍然封印着自己的神力,踉跄走在荒无人烟的亡灵荒野里,最后猝然倒地。
失明的双眼无知觉一般睁着,祂感受不到她的一点气息了,却又不敢再用神力。泪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积在鼻骨上。
祂嘴微微翕动着,过了很久,只有嗬、嗬的嘶哑气声。
只有祂知道,祂在说什么:
“鲁比,你不要我了吗?”
祂不是祂,除了徒劳无功地在原地什么也不做。虽然现在,祂也无法再、不需要再做什么。她已经做到了她想做的事。
她是多么坚韧的人,又是那么决绝、果断,不肯回头。
她一路淌血流泪,祂都没有过问。
祂明白得太晚。在克波国,她总是夸祂是个聪明的学生。但对于她,有关她的一切感情,祂都领悟得太慢。祂没有做,也再来不及做什么了。
倘使已用我所值得的一切做代价,无论尊严或荣光,或神的名义。应依允你自由、幸福、快乐。
许韧,现在,你有没有觉得幸福?
但是,祂突然想起,那时忘记问她了。
做梦的人呢?
他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在那做梦的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醒了。博尔赫斯】
第71章 午夜梦回(二)
许韧这天在翻看实验数据的时候,发现她的同事又忘了把纸质稿给她,打了个电话催他送过来。
虽然如今电子办公已经普及得很到位,她还是喜欢同时备一份纸质。
文件敲击木质门的声音引得她抬起头看向门口,那里正倚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
塔兰把打印出来的数据递给她,许韧伸手接过,用英语提醒他。
“希望下次你不要忘记让人把它送过来。虽然我们在同一所研究院,从你的外籍科研员工作室走到我这里最多花费七分钟,但相信你我都不愿意再做这种巨大的牺牲。”
塔兰望向她眨眨眼笑着。
许韧口中“牺牲”指的是从他的工作室到她这里的短短七分钟,塔兰则将其视为一种工作间隙的放松。她的牺牲则是一边看电脑上的数据一边等他送来纸质版,用上“巨大”这个词,让人无法苟同。
在她拐弯抹角的一番冷嘲热讽里,还不忘暗讽他的特别待遇单独的一所设施完备的工作室,窗明几净,宽敞舒适。
而她大学毕业来英国进修时,和他在同一位导师名下学习,一视同仁。甚至因为她的国籍,以及所在国家的官方语言并非英语,一开始适应得很艰难,甚至被边缘化得很厉害,大多数时候她的开场白都是“I hate interrupting your conversation but”。
“安德鲁,我很遗憾在伦敦时没有发现你这样有趣。”
“一起吃晚饭吗?”
在成为同事之前,即便在伦敦时,许韧对塔兰印象也不深,她对长相俊美的男人已经彻底免疫。但在开组会时深刻体会了他思维的跳跃程度,那时她还庆幸以后应该不会跟这种人共事。
直到十多年后他接受外聘来到中国,迄今为止已经做了她接近一年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