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解决完当天的事情之后,就前往她感应到的地方

摩罗峰。

那个地方是神为兰阿创造的牢狱,兰阿的审判地。

兰阿领受的这份罪,她有绝大部分关系。埃洛塔曾经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踏足这个地方。

然而来到这里,她眼见摩罗峰环境苦寒与恶劣,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心痛与悔恨。向父神忏悔,她甚至分神想到,或许还可以去看看只与这里隔了一个幻雾之森的克波国。女皇陛下想必会乐意接见,带着她的新“宠臣”伊莉娜将军一起。

她在峰顶的山洞里见到了祂。埃洛塔听见熟悉而动人的嗓音,“你来了。”

这是真正的、拥有完整神格的神。也可以说,这是兰阿。

她发现自己还是没能忍住,泪如雨下。

哪怕是黑发蓝眼的样子,她也能一眼确认,这是父神,她能分辨出来。那么多年,她再见到了拥有完整记忆、完整神格的祂。

祂垂着眼眸在山洞里盘腿而坐,不像在神界时无心无情的凛然模样,清湛蓝眼更添亲和,面带悯意,甚至有些柔和。只是埃洛塔隔着风雪看祂,这画面仍圣洁雅丽,却显得朦胧而凄冷了。

祂墨黑的发丝垂落在搭在膝盖的手背上,埃洛塔走近,看见祂黑色的指甲。

来不及惊讶,很快埃洛塔的表情僵在脸上。祂颧骨上的皮肤如同星芒缓缓剥落了一块,边缘泛着淡淡金色流光。连同眼角处露出了丑陋恶心的创口,全是腐烂的痕迹,还有烧伤的疤癞。眼球也渐渐蒙上一层雾一样的白翳。

祂却根本不在意,运转神力将这张示于她的假画皮修复。

祂身上的疤痕,是祂封印神力来萨特莱特找安德鲁时受的伤。全都出自祂的信徒之手。那伤疤祂也无所谓除去与否。而神力无法修复、依旧腐烂的伤口,则是她留下的。剩下的,还有灵魂契约的反噬。

埃洛塔尚未说出口什么,祂道:“你变了很多,埃洛塔。”

祂半阖着眼,皮肤几近透明,“我为你感到高兴。”

埃洛塔看着祂悲悯而温和的模样,心头无比涩然。

“您也变了很多,父神。”

“说说神界的事情吧。”

埃洛塔从情绪里抽离,一五一十地说起来。

一开始她任命伊莉娜为大神官,后来伊莉娜被安德鲁“策反”说到这里埃洛塔注意了一下祂的神色,父神并没有任何表露。她改任丽兹,重新启用墨丘利尔。伊凡一蹶不振,她也无意在他身上多花功夫。丽兹能力出众,手腕过人,又擅鼓动和安抚,她没有道理不用。

至于光明骑士,埃洛塔还并不信任林修。再加上她看不起很多人,里面就包括这种自认怀才不遇,苦大仇深得好像所有人都辜负他一样的人。

为了名正言顺,她在圣经里补全了创世的部分,加上了她创造“人”的那些事迹。

无人异议。她能够修正那本置于神殿的圣经,字迹与创世神在圣经留下的的笔迹几乎如出一辙,已经是最有力的证明。

祂也赞同道:“这是对的。人们有权知悉谁才是真正的萨特莱特的创造者。”

埃洛塔想起来同安德鲁闲聊的时候,她并不同意她无所谓的态度,认为牢牢占有自己的成果,哪怕是一个署名,也是有必要的。

就像她坚信自己要离开,也一定要给萨特莱特人民留下一个比肩神明的形象,日后总会明白这做法用处何在。她更想去看看,如今萨特莱特国力最强盛的克波国是什么样子了。

埃洛塔猛然回过神来。神全知全能,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情呢。

此时祂起身,走向山洞深处,埃洛塔没有犹豫地抬脚跟上。

一直到无法再前进时,埃洛塔借助矗立在两侧的圣水晶,看清了漆黑的洞穴底正中,摆放的座巨大透明方体。

那是一座水晶方体,剔透无比,蕴含光明之力的圣水晶照耀下亮光莹莹,然而埃洛塔只注意到里面躺着的人。

黑发黑睫,墨眉舒展,决绝或狠厉的痕迹已经从这张并不多讨喜的脸上彻底消失,再无任何矫饰。

只留下全然的平静,甚至显得有些脆弱和温柔。

是安德鲁。

在幻雾之森,她的意识筑成的幻境里,在现实中的她无意识的时候,她给祂讲过白雪公主的故事。

吃下毒苹果的公主躺在水晶棺里,一个吻落下,公主醒了过来。

埃洛塔望向创世神,祂注视着水晶棺里的人,也是如此的平静。带着一种她看不透的情绪。

埃洛塔想,她们都向前走了。祂却没有。

祂是被她种在神界的那支桑娅朵,只能留在原地。

一种无力和巨大的怅然充斥她心头,偏执无影无踪。她无法改变祂,同时也明白,这份迄今贯穿她大半人生,也让自己吃尽苦头的执念,她放下了。

水晶棺里,安德鲁的身体旁边,还空留着一个位置。

如果可以,祂是想保留自己的容貌的。毕竟她曾无数次赞美祂的外表。现今祂的神力分出很大一部分应付她留下的伤和灵魂契约的反噬,在祂沉睡前,祂想,应该除去那些火烧和腐蚀的痕迹。

如果、如果奇迹出现,至少不要让她醒来时看到祂丑陋的模样,对这副容貌失望。

在与安德鲁见过最后一面之后,就由兰阿的灵魂掌控这个身体了。另一个灵魂主动退位,兰阿接管了身体的掌控权。

祂是神,哪怕失去记忆,作为被众人驱逐的暗黑生物困于摩罗峰,也不该有名字。

她叫祂兰阿,那兰阿就是祂的名字。

那个灵魂知道,自己留不住她。兰阿和自己不一样。

兰阿和祂,没有人比她分得更清楚。

是祂以为她分不清。最后分不清的人,只有祂。

作为神,无论是在分割灵魂之前的祂,还是分割灵魂之后的祂和祂,似乎都如她所说,祂们连人都做不好,遑论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