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祁看向那栋居民楼。纽约的冬天到了,很冷,他的那个华人室友最开始还能嘻嘻哈哈地试图去逗他,最后发现沈祁是座冰山,只能讪讪地安静下来。时间划过圣诞节时,他那个室友突然拎着行李箱走到他面前,说要回国了。
“为什么要走?”沈祁皱着眉。他正站在窗边抹着护手霜,因为不分昼夜的兼职,他的手早就布满了冻疮,每天一碰到水都冷。
当时的沈祁其实可以不用这么拼命,但是他当时约的心理医生价位实在太高,吃药实在太贵,沈祁不得不多找了几份工作,每天基本上是昼出夜归。
他问室友这个问题,也只是因为他走之后的租金只有沈祁一个人承担,这对他本不富裕的存款更是雪上加霜。
他对任何人漠不关心。
室友拉着行李箱。他本来是一个很活泼的人,但是此刻也能在沈祁质问的目光中微微发抖。半晌,他在行李箱前蹲下了,单薄的衣物下清瘦的脊背颤抖着,他哭了出来。
“我要回去!我不想待在这个犹如人间炼狱的地方了!……”他哭着,脆弱得像一张一碰即碎的白纸,“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而不是生活在这个四面徒壁的鬼地方!”
沈祁不语,只是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神色冷漠。
这里可比他十几岁待过的叛逆学校好多了。
室友走后,本就凄清的阁楼再次冷了下来。沈祁像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每天循规蹈矩地上学,兼职,工作。他和大学同学开始组建一个小工作室,这也是后来那家上市公司的原型。
他兼职的地方变了,于是不必再像以前那样路过第五大道。只是有一次无意间路过,他在玻璃柜里看见了一地破碎的月光,突然想起了他在十九岁时曾经亲手杀死了自己唯一的月亮。
精神分裂的症状越来越重。
他开始频繁出现幻觉。有时是看见时楚生靠在铁色的窗台前,有时则是兼职的快餐店里。窗外的雪花坠落,轻微得像是时楚生痛苦的呢喃;外面下起细蒙蒙的雨,像是落入酒吧地毯上锋利的玻璃片。
在心理咨询前,他偷偷加大了药物的剂量。再次醒来时是第二天黄昏,他整整昏睡二十几个小时,露在被子外的手脚也因为一直裸露着而变得冰凉。James打通了他的电话,指责他是不是把药吃多了。沈祁想了想,头一次对他道歉。
还是少吃点药。幻觉的时楚生比梦境中的时楚生更真实一点。
如果睡着了就看不见他了。
James和他聊过很多次天。直到他那次走进心理咨询室,James正在摆弄一个摄像机,他以平和的态度欢迎这名病人来玩一个小游戏。
“Eden,这里是一个摄像机,”James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沈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坐下。底下是个软绵绵的黄油色小沙发,沈祁的手无意识拂过上面的绒毛,意识恍惚了一瞬。
“现在请对着镜头里的自己说出当年哥哥对你说过的话,”James弄好支架,贴心地把它移到沈祁面前,最后又笑眯眯地提示道,“别忘了模仿得像一点哦。”
沈祁却在一瞬间僵住。
他看着摄像头里的自己。取景框很狭小,他只能看到他背后那面单调的墙壁,以及位于中央的一个凌乱憔悴的他自己。旁边的时楚生消失了,冰冷的镜像瞬间又把他拉回到现实里。
心脏在一瞬间停摆,他救命稻草般死死抓紧膝盖上的布料,直到巨大的力度把它揉皱。沈祁说出了第一个短语。
“阿祁……”
对着摄像头的自己,沈祁不满意地眯起了眼。时楚生很久没有这么叫他了,久远到沈祁都忘了他叫他时的神态与语气。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再向摄像头里的自己喊了一声“阿祁”。
还是不像。
沈祁像是一个即将溺毙的游人,这声阿祁是他在大海里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他像一个濒临失控的疯子对着自己叫了好几声,最后都以惨烈的失败告终。绝望之下他又说出了第二句话。
“好好好,都听你的。”
他神色生硬,话语里勉勉强强地挤出了一点无奈的语气,但沈祁很快又发现了自己的疏忽。不对,时楚生说得有这么让人难受吗?他的语调应该很自然才是,而沈祁自己的话伪装得像一个拙劣的小丑。
还是不对!
哥哥到底是怎么讲话的?
沈祁突然发现自己像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幼童,或者说是一个极力模仿着别人的表演者。但是无论他怎么用力去想,怎么用力去学,他都不像时楚生。
在他身边的那个时楚生也不像是时楚生。
那么谁才是真正的时楚生?
在他失去理智的前一秒,James及时将摄像头换了回去。他望着沈祁烧得通红的双眼,他拿了一杯热水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最后他拍了拍这个华人留学生的肩膀。
他语气温和地引导:“你刚刚听见耳边的呼吸声了吗?告诉我,这道声音的主人是你,还是你的哥哥?”
沈祁讲了一些他在纽约求学时的事情,当然没有说起他的心理疾病。尽管这是贯穿他留学生活甚至道现在的事情,当然沈祁也不打算让时楚生知道。
自从回到时楚生身边,跟在他旁边那段如影随形的幻觉影像已经很少出现了,除了昨天回山城的时候。沈祁已经打算自己去面对这件事情,不打算给时楚生透露一分一毫。
北方的天气很冷,他们在外面没逛一会便回到了酒店。刚一进门,时楚生就已经罕见地压了上来,力度霸道地去咬沈祁的唇角。屋里的暖气烧得很旺,窗外是飘荡着的十二月的雪。
“这么主动?”沈祁笑了声 。他握住哥哥的腰部,时楚生嘶了声,后背撞到了冰凉的铁门上。后背温度的冰凉和沈祁手掌心的灼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被沈祁夹在门和他之间,嘴角上还留着沈祁的鲜血。
他全身瑟缩了一下,感受到沈祁的手沿着他的脊椎向上,最后捏住了他最敏感的腰窝。沈祁望着他,眼中的欲望烧得通红,最后被他硬生生压制下来:“时楚生,你真的很会……”挑战我的忍耐力。
时楚生突然开了口:“在国外的圣诞节,你是怎么过的?”
沈祁愣了一瞬,最后没有回答。时楚生靠在他的耳边,他的头发落在他的脖颈上,青年语气惭愧:“你一定过得很不好吧。我在想,如果我当时能抱住你就好了。”
如果六年前他能在祁老师的坟前给他一个拥抱,那么结局是不是会变得与众不同?
至少他的冬天不会这么冷。
青年突然抬起眸来。他语气有点发抖,但整个人却是温和坚定的:“沈祁,跟我试试。”
第76章 第一千八百二十五天
外面还飘着纷纷扬扬的雪。
时楚生是一棵树,沈祁是一根濒临死亡的春藤。时楚生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只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不断催促他,呼唤他,试图叫醒他。
去拥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