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颉点头：“殿下放心。”

齐绍进屋的时候，亚历山德罗已经在窗边一侧的矮榻上坐下了。

屋子里的暖炉是早就布下的，他这一路冷风吹过来，原本肩膀上的伤口已经麻木了，此刻被屋子里的暖气一激，又绵绵密密地泛起一层疼痛，比先前还甚，他额角马上就见了汗。

亚历山德罗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抬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看过来：“绍皇子要喝点什么？我这里只有热茶，可能得请你将就将就了。”

他用的是法勒利语，齐绍自然也就没有用回大晟的官话，他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到堂屋中央的大炭炉上烤了烤，慢慢开口：“热茶就可以。不过想必王子殿下留我下来，也不仅仅是为了喝茶吧？”

亚历山德罗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玩味：“不得不说，以一个皇子的标准来看，你的法勒利语说得是真的不错，搞不好怀明帝身边的那个大臣都不如你用得这么熟练。我是不是该说一句你们的陛下高瞻远瞩？”

齐绍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讽刺，知道他心里的误会和芥蒂不是一时半会能说清楚的，当下也没多解释，只简单道：“我的身世并没有完全欺瞒殿下，我母亲确实是当年法勒利公国的一位宗室公主。只不过我父亲并不知道她教我法勒利语的事，甚至包括在大学士面前，他也不知道我的法勒利语说得这么流利。”

亚历山德罗转着手中的杯子：“那照你这个说法，倒是在我面前交了底了？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齐绍迎上他的视线，语气依旧平静：“我不能强求殿下的所为，只不过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我认为我们双方还是一个合作的盟友关系。”

亚历山德罗移开了视线，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哦？”

齐绍走到他面前：“五个月前我在翡冷翠的时候，殿下已经将王室面临的局势跟我交了底，那么眼下我自然也应该把当时我前往翡冷翠的详情，还有这五个月以来政局的变动与殿下交个底。

“当时中毒的人是我三哥，也是大晟如今的三皇子齐渊。当时中毒的除了三哥，还有我一个幼妹昭阳。三哥运气好，吸入的毒粉数量不多，才能被母妃救下，强行续了一个月的命，等我带回解药。昭阳年纪小，当时就没救了。设局的人这一招狠毒，将我构陷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为了救三哥，也为了救我自己，我才乔装打扮，带着楮颉潜入翡冷翠。

“至于下毒的人……我们有猜测，但是没有证据，但是从您口中得知了毒药来源之后，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与公国的教廷有所勾结了。不管他们这条线是什么时候搭上的，现在要想扳倒他们，我们最大的赢面在于联手。”

亚历山德罗往身后的锦垫上靠了靠，懒洋洋地开口：“从目前你们宫廷的局势来看，太子是今天我见到那一位，也就是你二哥，而你三哥和你，顶多只是皇帝封的王爷，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将来继承皇位的会是那位太子，我又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与你们兄弟合作？”

齐绍丝毫不意外，他淡淡笑了笑：“殿下确定要与虎谋皮？”

亚历山德罗不答。

齐绍不慌不忙：“太子忌惮我三哥不是一天两天了，下毒的事多半出自他的手笔。如果他们已经先与教廷有了合作，那么想必不会把殿下的条件放在眼里，毕竟在他看来，那个位置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无非时间长短而已，没必要再冒险换合作对象。除非您能给他更大的利益。

“可是在我看来，事情并不像表面这么确定。殿下喜欢下棋，自然也知道逆风翻盘并非没有先例。我与三哥谋划多年，只不过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此其一。其二，殿下如果选择我们作为合作对象，我们双方眼下所处情势地位大体类似，并没有哪一方占据绝对的上风，殿下自然可以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殿下以为呢？”

亚历山德罗没有马上说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条腿支起在矮榻上：“张口一个三哥闭口一个三哥，你跟这位三皇子，关系近得很啊。”

齐绍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想了想，顺着答道：“我三哥的亲生母妃去世很早，他也是娴母妃的养子。我当时到娴母妃宫里的时候不过6、7岁年纪，那些年因为身世，在这宫墙之内没少受人白眼欺负，三哥和娴母妃是唯一站出来护着我的。”

“那你心里又清不清楚他们为什么护着你？就比如今天，为什么来找我谈的是你，不是你那位三哥？”亚历山德罗唇边挂着一抹讥笑。

齐绍沉默片刻，抬头时目光平静：“我自然知道，在这宫墙之内，一切事情都是建立在价值和利益的基础上的。但是有些事原本就不能拆分得那么清楚明晰。三哥固然是利用我，但是这其间也并非完全没有兄弟感情。同样的，我帮三哥谋划，也不过是选了一个人站队，甘为马前卒，各取所需而已。无论结果如何，我已经想清楚了，并且甘愿为之付出代价。”

“那你觉得，跟我合作，是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上？你又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亚历山德罗往前倾了倾身，看着齐绍的目光陡然冷了下去。

齐绍没有马上回答，他直直迎着亚历山德罗的视线，过了几秒，声音轻缓地开口：“绍会倾尽全力助殿下清除教廷势力，给殿下一个完整干净的王位。”

第10章

亚历山德罗没有说话。

齐绍就站在他面前几步开外的位置，两人之间的距离最多不过一米。眼下随着他慢慢往前倾，这一米的距离越缩越短，最后终于到了几乎要呼吸交缠的地步。

齐绍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绷紧了，他一直强迫自己看着亚历山德罗的眼睛，没有往后退。

而亚历山德罗好像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东西，一点一点凑近之后，抬手滑上了齐绍的胸口处。

虽然隔着外袍，还有里面几层衣服，齐绍依旧觉得被他指尖触碰到的地方仿佛燃起了燎原之火，从一点一点连成了一簇一簇，最后烧得他整片胸口都滚烫起来。

亚历山德罗的指尖游移着滑到他左边肩膀处，在他伤口上方若有若无地压了压。

齐绍强忍着没有出声，下颌却是骤然绷紧了。

亚历山德罗的眸色骤然暗了下去，反手如电般就要去解他外袍的带子。

齐绍下意识拦住他，手腕翻转间两人过了几招，最后亚历山德罗的手被他扣在掌心里，他带着警告低声开口：“殿下。”

亚历山德罗盯着他：“你肩上有伤。”

齐绍不动声色：“我自幼习武，身上大大小小都带了点伤。”

亚历山德罗眼神丝毫没有放松：“昨晚我就注意到了，那不是什么陈年旧伤，是之前被安东尼豢养的那头畜生伤到的？”

齐绍松开他的手腕，往后退了一步，防备着他再动手，不卑不亢道：“那个伤口已经好了，多谢殿下关心。”

亚历山德罗在原地顿了几秒，唇边骤然炸开一个冷笑：“好，你最好记得你今天晚上说过的话。你会倾尽全力帮我清除教廷的势力，给我一个完整干净的王位。”

齐绍眼神闪了闪：“所以殿下的意思是，答应与我们合作了？”

亚历山德罗背过身去，声音冷淡：“毕竟就像你说的，这是我目前最好的选择。不过五皇子，我提醒你一句，今晚我答应合作，只是出于眼下的情势考虑，一旦你和你那位三哥让我觉得不能委以大任，或者我在这场赌局里看不到一丝赢面了，不要怪我抽身太快。毕竟你在我这里的信任已经岌岌可危了。”

齐绍垂下眼睛：“殿下放心，在您结束此次出行回翡冷翠之前，我们会让您看到合作的诚意和价值。”

亚历山德罗极轻地哼了一声。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几分钟，齐绍似乎忍了又忍，最后开口：“还有一件事……想向殿下确认。”

亚历山德罗依旧没有转身：“说。”

齐绍眼神顿了顿，低声道：“早上您在福熙楼提过，想必之后跟太子一行到南园赏梅花的时候他也试探过您吧？对于两国联姻，您和您父亲已经决定了？”

亚历山德罗端起矮桌上的瓷杯，拿在手里转了转，转身坐下来：“是或者不是对你有什么重要性吗？我娶谁，或者跟哪个国家联姻，就像你之前说的，不过是政治博弈的筹码，也是我在这个位置上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在我们这个位置，婚姻不过就是一桩交易。我以为绍皇子会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