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军显然已经起来有一阵了，一身铠甲在初升的朝阳下泛着光，抱臂斜靠在门口，目光落在齐绍身上：“刚才别院的总管来回报，那位殿下也起来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所以今天出行的计划看来你是避不过了。”

齐绍：“……”

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打起精神：“玉姐放心，我收拾洗漱之后马上就出来。”

石涧玉看了他几秒，总归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他们在大门口迎面就撞上了亚历山德罗一行。

亚瑟和其他侍卫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他身边只跟着一个夏丹。大概是为了入乡随俗，他没有穿之前的丝绸衬衫，而是换了一件深碧色底绣金线花纹的立领长袍，中长的金发编成一条细细的辫子垂在脑后，上面系了一条翠绿的绸带。

虽然他眼睛下面也挂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但是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慵懒贵气，齐绍的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察觉到齐绍的目光，他抬眼看过来。

齐绍昨晚多少也算是不告而别，虽然当时情况特殊，但想想石涧玉先前跟他说的话，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解释点什么。

“那个……昨夜情况特殊，我不是有意……”他迈上前半步，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亚历山德罗打断了。

“没什么可解释的，毕竟不辞而别似乎是你的习惯。”亚历山德罗的声音冷冰冰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眼睛直接错开齐绍的目光，擦着他的肩膀朝外面走去。

齐绍：“……”

褚颉在后面莫名对自己家殿下生出了几分同情。

石将军提前备了两辆马车，除了她这边的亲兵和亚历山德罗那边亚瑟带着的几名侍卫，齐绍和这位王子殿下先后进了两辆马车，一行人朝朱雀大街行去。

此行要体验邺京的民俗风情，朱雀大街便是一个最好的去处。按照早先的行程计划，他们的第一站在朱雀大街西口的福熙楼，这是一家有些年头的酒楼，菜品在往来邺京的异国商人中很受欢迎。

石将军一早就订了雅间，马车到了之后直接让亲兵在外面戒严，带着齐绍和亚历山德罗上了三楼。

酒楼的老板是个会经营的，客人才进去坐下来，马上就送上了上等的老茶，同时雅间对面影影绰绰的纱帘背后，两个乐师开始抚琴奏乐。

比起外面的天寒地冻，这里暖气熏然，手边的茶水散发着幽然的香气，耳畔乐声泠泠，让人恍惚间觉得好像坠入了温柔乡。

“我之前在翡冷翠倒是没听过这样的音乐，不知道可否请两位乐师进来一叙？”一曲终了，亚历山德罗饶有兴致地开口。

石涧玉微微一笑，对身后的一个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出去之后，没过多久，两位身材婀娜的女子手抱琵琶走了进来。

大晟这几年与西域往来通商频繁，邺京也经常能见到金发碧眼的异国人，加上福熙楼本身就是做商人生意的，这里的乐师早就对异国人见怪不怪了。

只不过亚历山德罗比起其他普通商人来说确实不一样一些。首先从小在王室长大，他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与常人不同的贵气，其次他的五官偏秀气精致，尤其是那双碧色的眼睛。当他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很少有人不沉溺在他的目光里。

“刚才听二位的演奏，十分动听，我很喜欢。”

两位乐师对视了一眼，右手边的那位开口：“人生能遇知己何其幸矣，客人远道而来，我们敬贵客一杯，恭祝贵客身体安康，心想事成。”

她说着，转过身从后面的侍童端着的托盘上拿起一个青瓷酒壶，斟了一杯酒，对着亚历山德罗的方向遥遥敬了一下，仰脖喝干了。

两位乐师敬完酒之后就退下了。眼见着亚历山德罗的目光似乎还缀在那两道袅娜的身影背后，齐绍轻轻咳了一声：“看来殿下不仅对音律颇擅长，就连大晟的官话也说得很是流利。”

亚历山德罗这一次没有避开他的目光，自顾自笑了笑：“我对音律远谈不上什么擅长，只不过喜欢罢了。至于说到大晟的官话，我此行出发之前其实专门找了老师学过。”

齐绍愣了愣，不仅是他，旁边的石涧玉脸上也露出了几分讶色。

亚历山德罗不紧不慢地举起手中的杯子抿了一口：“毕竟此行到大晟，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洽谈通商事宜。法勒利公国与大晟的商路开通了那么多年，先前也有过联姻的先例，若是能进一步加固两国之间的联系，那想必是皇帝陛下和我父亲都喜闻乐见的事。”

他这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落在齐绍耳中却不啻于一块巨石，沉沉地压上了他胸口。

这句话已经相当于是一个明晃晃的宣示了，石涧玉微不可察地瞥了一眼齐绍的方向，刚要开口，从雅间外楼梯的方向就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拍手声。

伴随着这阵动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上来：“看来父皇的预感果然很准，昨天我们还在讨论两国会不会有进一步联姻的可能性，今天就碰巧听到了王子殿下亲口承认，今年对我们两国来说，都是喜庆之年啊。”

齐绍脸色略微沉了沉。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太子，齐暄。

等这位太子殿下走进雅间的时候，他已经低眉敛目掩去脸上神情，起身半跪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屋子里一时想起一片衣物的窸窣声，除了亚历山德罗和他的侍从，其他人都起身跪了下去。

太子殿下似乎对眼前的情形很是满意，随意挥了挥手：“都起来吧。”

说着他笑吟吟地看了一旁的亚历山德罗一眼，开口：“不知道王子殿下昨晚休息得可好？别馆里一应物件都还齐全吧？”

亚历山德罗从他进门开始目光就带上了几分若有所思，此刻只简单点了点头。

齐暄目光缓缓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不紧不慢开口：“今夜是除夕，邺京城中百姓也都要各自急着回家过年，父皇担心街上行人混乱，便让我提前来接王子殿下一行入宫，正巧南园的梅花开了，今天下午刚好可以带王子殿下一行煮酒赏梅。”

亚历山德罗站起身，笑着拱了拱手：“那就有劳太子殿下了。”

眼见着那一行声势浩大的车马离开，齐绍转身回了齐渊那边。

自从封了亲王，齐渊日常起居便不再在宫中了，新王府在靠近玄武大街的外宫城，今日除夕，晚上要入宫赴宴，白天也是难得的清闲时间。

齐绍在王府绕了一圈，最后在花园里找到了齐渊。

齐渊坐在小花园一侧的暖亭里，面前放着一个泥炭火炉，正在煮茶。

他走过去的时候，刚好第一轮水沸了，黑陶壶盖揭开的瞬间，一股浓厚的茶香伴随着袅袅的热气蒸腾出来。

齐渊没回头，声音里带着三分笑意：“你倒是来的正巧，这是岭南今年的贡茶，我特意放了一段时间才拿出来，来尝尝。”

齐绍走到他对面坐下来，拈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亮了亮：“果然是好茶。”

齐渊笑而不语，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手指在杯沿摩挲了一阵，开口：“怎么样，你觉得那位王子殿下与我们有合作的可能性吗？”

齐绍心里莫名升起了几分心虚，他含糊道：“我还没有找到机会跟他单独谈，但是目前来看，父皇那边大概在考虑联姻的可能性，法勒利公国这边好像也有类似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