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德罗他们一行这一次就被安排在这片院子里。

石将军和她的手下依旧担任护卫任务，因为要日夜巡守，临时在旁边另划了一个院子出来安排她的人。

时间临近中午，陈大学士带着齐绍陪亚历山德罗和石将军一行人吃了午饭。

陈大学士虽然是文渊阁的首席大臣，见识广博，但是他其实并没有去过法勒利公国。早些年还是学生的时候，他曾经跟着当时的一个商队出了阳羡关，但是只在沙漠走廊一带逗留了几天便折返了。眼下气氛逐渐摆脱了初见时的拘谨严肃，席间的谈话也慢慢热络起来，大学士总算找到机会跟亚历山德罗好好打听一番法勒利公国的风土人情。

王子殿下也极有耐心，一开始两人还要在翻译官员的协助下一问一答，后来大学士干脆往亚历山德罗的座位处挪了挪，开始用不太熟练的法勒利语直接跟他交谈。

齐绍坐在他另一边，原本想低声提醒自己这位老师注意一下形象，毕竟周围还有其他几个公国的外使也在，但是毕竟自己也有点心虚，目光不敢太长时间停留在亚历山德罗那边，最后干脆也就听之任之，自顾自吃饭了。

亚瑟自然是随侍亚历山德罗的人之一，他之前在翡冷翠自然是见过“苏长召”的，但是一来没有近距离接触，二来眼下齐绍的装扮和当初那个人不太像，而且亚历山德罗本人没有表现出任何迹象，所以他憋死了也只能压着心头的那点好奇，只是不断地用眼风往齐绍这边瞟。

石将军坐在齐绍旁边，刚好侧对着亚瑟的方向，眼见着他第十次朝这边瞥，扬起一边眉毛，看了齐绍一眼，对亚瑟微笑开口：“菲尔德阁下是想说什么吗？”

亚瑟：“……”

一旁的亚历山德罗和陈大学士被她的声音吸引，纷纷看过来。

齐绍：“……”

亚瑟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挺直了脊背，稍微瞟了旁边的亚历山德罗一眼，开口道：“啊……那个……我只是……只是看这位……这位应该是晟国的王子殿下吧？但是从五官上看，好像……好像跟普通的晟国人不太一样。不是有意冒犯，抱歉。”

亚历山德罗放下手里的刀叉，拿起一旁的餐巾擦了擦唇角，先是对着陈大学士略带抱歉地笑了笑，接着好像才第一次注意到齐绍的存在一般，慢条斯理地开口：“听闻大晟有一位混血的王子，母亲是法勒利公国一位宗亲的公主，想必就是面前这位殿下了吧？”

说着，他目光迎上了齐绍的视线。

这是这么大半天以来，两人的视线第一次正面碰上。

齐绍看着那双曾经熟悉的碧色眼睛一时有些恍惚。

朝夕相处的那三天里，他见过这人冷冰冰发号施令的样子，见过他面对教廷的犬牙时作为上位者所发散的威压，见过他没睡醒时朦胧迷糊的眼神，见过他情动时水光潋滟的眸色。

唯独没见过他现在这样的目光。

不仅仅是面对一个陌生人，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那双眼睛仿佛台伯河最深处的水流，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但暗地里汹涌流动，一不留神就是夺命的杀机。

短短数秒间，两人相处的那几天时间仿佛从身边呼啸而过。

见过的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还有肌肤相亲的厮磨……

齐绍率先有些狼狈地别开了视线。

陈大学士也许察觉了气氛微妙的不对，笑了笑，开口道：“确实是绍皇子。他在陛下的子嗣里排行第五，这段时间他都跟在我身边，是个难得的能沉得下性子的好孩子。你们年龄应该相仿，不知道会不会聊得来。”

齐绍这个时候如果还不说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他端起一旁的青瓷茶杯，站起身，对着亚历山德罗微微点了点头：“今后几天我跟老师会负责王子殿下在邺京的行程接待，在这里先敬殿下一杯，以茶代酒，希望王子殿下身体安康，一切顺利。”

亚历山德罗没有急着回礼，他转了转手边同样的青瓷茶杯，端起来闻了闻，不知道想起什么，唇角倏然勾起一个笑：“既然是皇子，那我想您应该很少有机会能离开邺京吧？可惜了，这里的茶虽然香，但是敬酒如果能用翡冷翠的葡萄酒那就称得上是完美了。您以后如果有机会到翡冷翠，我一定带您好好品尝。”

说完他举杯对着齐绍晃了晃，仰头一饮而尽。

刚好在这个时候，夏丹从外面进来了，他快步走到亚历山德罗身边，悄悄对他比了几个手势。亚历山德罗轻轻摇了摇头，面上却是露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困倦。

旁边的亚瑟看到机会找补，连忙开口：“抱歉，王子殿下一向有午休的习惯，这一路到邺京也确实是有些劳累了，不如让王子殿下先去休息？”

在座的都是人精，陈大学士马上顺着台阶下了：“是我们考虑不周了，你们一路车马劳顿，确实应该先好好休息，眼下也吃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先到这里吧？别馆的房间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有什么需要的请直接跟这边的总管或者石将军说。”

亚历山德罗站起身，又倒了一杯茶，依次对着陈大学士和石将军举了举杯，带着些抱歉开口：“我应该还没完全适应邺京的气候，实在抱歉，就先去休息了。”

等把亚历山德罗一行都送回房，确认没有什么疏漏的，石将军引着走到外间的院子里，大学士回头看了看四处的守卫，对石将军拱手：“我们就先回去了，此处就拜托将军。”

石将军回了一礼：“大学士请放心。”

齐绍跟在大学士身后，快要走出院子时，微微偏头往回看了一眼。

原本放晴的天色此刻已经重新沉了下去，天际铺满了灰色的铅云，看样子晚间很可能会落雪。

他目光在二层的屋檐处停留了片刻，转身跟上了前面老师的步伐。

第6章

临近傍晚的时候果然落雪了。

不同于前几天那种又急又快的碎雪，面前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空中静默地落下，像极了一片一片纯净的鹅毛。

亚历山德罗午后小憩了一阵，起来之后就一直倚在窗边看着外面。房间里的炭火虽然足，但是他这么一直敞着窗户，不多时窗沿下的锦垫已经凉成了硬邦邦一片。

夏丹中间进来过一回，劝说无果之后也只能让他披上毛边斗篷，往炭盆里加了几块木柴。

亚瑟一开始还有些担心，问了夏丹之后也没得到什么准确的答复，在亚历山德罗房门口绕了一圈，最后灰溜溜地回了自己房间。

因为提前吩咐了不要打扰，晚饭是夏丹端进来他自己吃的。

一直到夜色彻底在天际铺陈开，他好像才终于从某种沉思中醒了过来，打算起身关窗。

刚走到窗边，他便看见下面不远处的水榭中好像有一个人，看起来似乎是那位石将军。

思忖了几秒，他掩上窗户，转身走了下去。

他顺着楼下的回廊一路穿过花园，拐了两个弯之后，眼前豁然出现了一片深碧的湖面。

此刻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空中飘扬落下，快要将岸边的苇草盖成一片厚重的白毯，靠近岸边的浅水区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泛着一层淡淡的荧光般的光泽。

水榭就在湖面延伸出去百来米的地方，四面的挡风帘放了下来，石将军一个人坐在里面正在自斟自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