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法勒利公国的人,4、5岁的时候因为跟着父母偷渡,父母被抓了,他自然也没能幸免。当时那个奴隶贩子并没有那么好心、看他年纪小就留他在他母亲身边,相反,为了尽可能卖出高的价钱,把他们一家三口都拆散了。
因为他是哑巴,那个贩子没想着把他卖出什么好价钱,连续在市场待了几天也没人出价要他,最后贩子失去了耐心,直接把他扔到了台伯河边一处混乱的市场边,任他在那里自生自灭。
他不会说话,那个时候也没学多少手语,被关了几天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看起来就像是哪家重病的孩子,因为没钱医所以干脆丢出来等死。
毕竟这样的事在贫民窟也不是没有先例。
也是他运气好,刚好那段时间王国的财务大臣向领主汇报了下城区的一些情况,领主决定带当时才7、8岁的亚历山德罗一起去下城区看看。
夏丹就这么遇到了年幼的王子殿下。
当时王室的马车就停在集市上,亚历山德罗平日里很少有这样的机会能离开霍亨索伦宫和上城区,趁着领主停下来与下城区的执政官谈话,他悄悄溜出了马车,开始在集市上四处闲逛起来。
用亚历山德罗后来的话说,他才看到夏丹的时候,还以为对方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动物,流浪狗或者别的什么。等看清了那是一个比自己年纪小一些的小孩,年幼的王子突然觉得自己在王宫里好像需要一个玩伴,直接喊来身边的侍从,把夏丹带上了马车。
等领主谈完事情回来,看着马车上多出来的这个小孩,沉吟了几秒,没有出言反对,由着亚历山德罗把人带回了霍亨索伦宫。
在那之后的半个月里,领主请了王室的御医给他看病,之后又请了专门的老师教他基础的手语表达。
他就这么在王宫里跟亚历山德罗一起生活了五年,没有人给他一个确切的身份,好像除了他要学的那些东西,剩下的任务就是陪着亚历山德罗:他无聊的时候跟他一起玩,他挨罚的时候陪他一起受,他跟拉乌尔上课的时候就站在门口听。
一直到他十岁。
他一直记得领主把自己叫到书房区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柔和的黄昏,领主坐在房间一侧的书桌背后,他左边是一扇宽大的雕花玻璃窗,阳光就透过那扇窗户照进来,为深色的橡木桌面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领主周身也笼罩在那层金色的光线中,见他进来,手中的笔顿了顿,接着在羊皮纸上快速写了几个字,从书桌后起身,走到了他面前。
当时他虽然已经在王宫生活了五年,但平日里见到领主的机会极少。眼下看着传闻中整个公国的最高统治者站在自己面前,他仰头的同时不由自主感觉到了一股战栗。
“利奥叫你夏丹,我没记错吧?”男人开口。
他点点头。
“你不会说话?”
继续点头。
领主抬手抚了抚下巴,走到一侧壁炉前面的圆桌前坐下,示意他过去。
“你在这里住了快五年,也陪了利奥五年,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男人往后靠在扶手椅里,目光带着审视看着面前的男孩。
夏丹一时有些揣测不清领主的意思,迟疑着摇了摇头,接着像是想起什么,匆匆忙忙比划了几个手势。
男人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饶有兴趣地往前倾了倾身子:“你是说,你很感激利奥,也很感激我,如果不是我们,你早就死了?”
他点头,接着又比划起来。
“……利奥对你有救命的恩情,你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他再次点头,只不过这一次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郑重其事。
领主沉默下去。
过了半晌,他抬头看向面前的孩子,眼神中没有了先前的兴味,变得严肃起来:“你听着,利奥当初救你是出于他的善良,但我不是。我是这个国家的领主,更是利奥的父亲。你跟在他身边已经有5年,应该很清楚他未来将会承担什么样的责任,也知道他暗地里会面临多少危险。你既然说你感恩利奥,那么就答应我一件事从今天起,直到你生命终结的那一天,一直待在利奥身边,陪伴他,保护他,不管他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也不管他让你去做什么事。永远不背叛他。你能做到吗?”
他怔住了。
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或许还不能明白这样的承诺真正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领主的面容很严肃,他的声音里似乎还掺杂了一些无法宣之于口的东西。
沉默了几秒,他抬头迎向领主的眼睛,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领主从座椅中站起来,在他面前半跪下来,平时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孩子?你虽然才十岁,但是一旦你许下这个承诺,你的人生,就完完全全属于利奥,属于王室了。你不能再有自己的任何理想,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不再允许有自己的喜好。这不是一件可以反悔的事情。”
他没有退缩,把自己整个人都暴露在领主的目光中,半晌之后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亚历山德罗殿下于我而言,是赋予我新生命的人。我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也从来没想得到更多。如果能得到您和殿下的赏识,让我留在王宫,那么从此刻起,我必定会谨守我的承诺,终此一生都护卫在亚历山德罗殿下身边,永远不会背叛殿下。”
……
之后便一路到了现在。
亚历山德罗16岁之后逐渐开始接触公国内的一些政务,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也几乎走过了这片大陆上的所有国家,他一如当初的承诺,始终陪伴在这位殿下身侧,不管亚历山德罗让他做什么,从不多问。
只是这一次,他心中隐约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安。
这个苏长召来历不明,虽说明面上的身份是来自晟国的一个行商,但他总觉得这背后没那么简单。
他以前很少见过正经商人家出身的人,能这么快就接受被卖作奴隶的事实仅就这一点来说这人就很可疑。
还有亚历山德罗殿下对他的态度。
他太了解这位殿下了,不论逢场作戏还是出于某些特别的原因,很少有人能近他的身,更别说能让他担心安危了。
他们才认识不过3天,这位晟国商人不仅住进了夏宫,还俨然成了王子殿下身边“最”亲近的人。
不管他们两人之间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夏丹总觉得有些危险。
这一路心事重重拖拖沓沓地走到圣殿周围的广场上,他没有继续再往前靠近。
台伯河原本一路穿城而过,来到这里之后转入地下,一道长方形的石桥从他右手边横亘过两个街区,河水在桥下变作深碧,一路沉缓地没入了大理石桥洞中。几只白鸽停在石桥两侧的护栏上,悠闲地梳理着羽毛。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这个时间差不多正是城里的晚餐时间,街上几乎看不到还在外面闲逛的人,两侧的房屋中,一扇扇窗户背后开始透出灯光,伴随着隐约的杯盘撞击的声音。
借着房屋的阴影遮挡,夏丹慢慢往前走到石桥上,不经意间朝右边的圣殿方向瞥了一眼,只见门口的小广场上空无一人,原先巡逻的黑袍执事也退回去了,四下里空荡荡的。
陡然间一团黑影从他斜前方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