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小孩，能不能帮我个忙？”他站在石板台阶上面开口。

那小男孩回头，他戴着一顶不太合时宜的毡帽，从帽檐下露出来的金棕色头发有几绺乱七八糟地竖着，左半边脸上沾了一块灰色的污渍，鼻子下面挂着一小截鼻涕印子。

“你是谁？”他声音里有些警惕。

苏长召笑笑，往前走下去，也学他的样子蹲下来：“我叫裘德，是从绿洲来的生意人，想去百花圣殿看看，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去那里？”

小男孩摇头：“百花圣殿不对平民开放，妈妈说，我们都不能进去，只能在每个月的朝拜日在广场上看看，运气特别好才会被教皇陛下挑中，进入圣殿参加祝祷。”

苏长召摸了摸下巴：“这样的话……但是我们的商队这几天就要回去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到这个月的朝拜日。这样吧，你能不能带我去到圣殿附近？就算不能进去，我也可以在外面朝拜一下。”

小男孩眼珠转了转，没有马上回答，起身站起来，一只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接着就朝苏长召掌心朝上伸出来。

意思不言而喻了。

这倒也在预料中，他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枚银弗洛拉放到小男孩手中。

小男孩拿起那枚钱币，放到嘴边小心地咬了咬，确认是真的，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银币放进缝在衬衫内侧的一个贴身布袋里，接着对苏长召道：“你跟我走吧。”

他身上穿的那条方格粗布裤子已经短了一截，露出一截脏兮兮的脚腕，脚上蹬着一双棕色的破皮鞋，右脚的那一只后跟已经摇摇欲坠了，但是好像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

两人接连穿过两条小巷，进入了一片嘈杂的集市区。这孩子就像条泥鳅，灵活地在人群中钻来钻去，饶是苏长召，眼睛也得盯紧了人。

大概因为送水车才经过，路上有些泥泞，两旁卖东西的小摊一个接着一个。刚过早市，卖面包的摊子已经陆陆续续收了，剩下的大多是卖鱼和水果的，那些鱼看起来也不太新鲜，刮下来的鳞片掉落了一地，浓重的鱼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苏长召一直跟在这小男孩身后，眼见他直勾勾地盯着旁边一个卖苹果的摊子，眼睛里的渴望不加掩饰，连身侧驶过来的一辆马车都没有察觉。

“小心”他眼疾手快拉了这小孩一把，堪堪避过马车的车轮，在车夫的骂骂咧咧声中让到一边。

“你想吃那个？”他指了指旁边的苹果摊。

小男孩有点生硬地移开目光，明显咽了口口水，但还是摇头：“走吧。”

苏长召心下动了动，拉住他的胳膊：“等等。”

他带着这孩子挤到苹果摊前，顺手挑了个红艳的：“多少钱。”

小贩正忙着给另一个客人挑拣，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他旁边的小男孩身上，露出几分了然，冲苏长召道：“五个铜弗洛拉。”

苏长召从身上摸出五个铜币递过去。

这些钱都是他在黑石赌场干了半个月的活，从各种各样的客人那里收的小费。

乌戈很精明，除了卖身钱，不会再在这些奴隶身上多花一个子儿，但是也不会刻意克扣客人给的小费。苏长召因为是混血的异族人，在赌场算 是少见，一些大方点的客人赢了钱都会赏他几个银弗洛拉。

但毕竟也就那么多，他这几天来来回回，身上的这些“小费”已经快用完了。

看着眼前的异族人把那个红艳艳的苹果递到自己面前，小男孩一时有些愣住了。直到苏长召把那个果子往他面前又递了递，他才试探着伸手出去接过来，同时一脸警惕地对苏长召道：“我没钱给你。”

苏长召有些无奈：“不要你给钱，算作你给我带路的路费的一部分。”

小男孩这才放下心来，把那个果子在衣角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揣进了口袋里。

苏长召抬手在他帽檐上敲了一下：“走吧。向导。”

小男孩带着他穿出这片集市，拐进了后街一条相对僻静些的巷道。

往前走了一段，小男孩偷偷瞄了苏长召几眼，最后终于开口：“你也是要去买光明券吗？”

苏长召一愣。

这一天里听到太多次这个名词了，他皱了皱眉，反问道：“也？”

“那些从外省来的，要去百花圣殿的人，除了每个月的大朝拜，多半都是去买光明券的。”小男孩解释。

苏长召扬起一边眉毛：“你也是外省过来的？买光明券？”

小男孩点头：“嗯。我们是从涅瓦兹省来的，你知道涅瓦兹省吗？”

苏长召摇头。

小男孩停下来，低头看了看，从路沿捡起一块石头，就势蹲下来，用石头在地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圆，煞有介事地开口：“这是翡冷翠，从这里往西边走……大概2天，就到涅瓦兹省了。我们那里靠近海边，很多人都靠出海捕鱼为生，我哥哥也出海了，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他。”

“为了你哥哥？”苏长召疑惑。

小男孩点头：“嗯。我哥哥好几天以前跟船出海了，那之后海上就起了风暴，听镇上的人说那艘船失踪了，很有可能已经被风暴带进海底了。我们等了几天，最后妈妈决定来翡冷翠，帮哥哥买一张光明券。”

苏长召不解：“你哥哥遇到海上风暴失踪，跟光明券有什么关系？”

小男孩看了他一眼，满脸小大人的深沉：“一看你就不是这里的人。公国的人都知道，只有身上带有罪孽的人会遇到不好的事，不管是遇到风暴，还是生了治不好的病，都是因为他们身上有无法洗脱的罪，所以要信仰伊利斯教廷，要来朝拜。

“妈妈说因为哥哥不信仰教廷，神降下天罚，他才会失踪。为了救哥哥，我们只有来翡冷翠，买了光明券之后就能帮哥哥洗清他身上的罪，只有神原谅了他，才会把他送回家。”

苏长召一时哑然。

从先前亚历山德罗的话里，他多少猜出了些这个所谓的“光明券”的用途，但是他没想到教廷利用信仰玩弄人心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小男孩说完也没看他，自顾自站起身，摸了摸口袋里的苹果：“这次是我和妈妈一起来的，可是妈妈也生病了。我们的钱只够买一张光明券，我 不知道要怎么帮妈妈，她爱吃苹果，我把这个带回去她应该会很高兴。”

他好像并不期待苏长召的回答，说完之后脚尖踢了踢那枚小石子，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向苏长召：“走吧，百花圣殿不远了。”

第27章

他们走出这条背街的巷子之后就是圣火大道了。